门栓落下的声音,清脆,沉闷,像一块石头砸进深井,余音在的院落里久久回荡。
柳惊鸿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一动不动,仿佛要将自己嵌进这片黑暗里。门外那饶气息,即便隔着厚重的木板,也像无形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让她无法呼吸。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得不像话。这是“幽灵”的本能,越是危险,心脏越是冷静。可她的指尖,却不受控制地泛着凉意。
那个男人,萧夜澜,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那块炭,那个所谓的“表兄”,还有她最后那番看似撇清关系、实则充满警告的话……每一个细节,都像蛛丝马脚,被他不动声色地收进了网里。
她以为的“假死脱身”,她辛苦营造的“市井新生”,这个她用来喘息的、名为“苏惊蛰”的身份,就像一个精美的瓷器,被今夜的意外,砸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恼怒,疲惫,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像潮水般涌来。
她以为他走了。
巷子里恢复了死寂,连风声都停了。只有远处更夫的梆子声,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她缓缓松开抵在门板上的肩膀,全身的骨头都叫嚣着酸痛。今晚这场戏,耗费了她太多的心神。她走到院中的石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冰冷的茶水顺着喉管滑下,却浇不灭心头那股燥意。
对面的屋檐,巷口的拐角,那些看不见的眼睛,让她如芒在背。
这个的茶馆,不再是她的避风港,而是一个四面漏风的囚笼。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敲门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一下一下,规律地响起。
柳惊鸿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僵。
她没有动,甚至屏住了呼吸。是巡夜的更夫?还是路过的醉汉?
“笃,笃,笃。”
敲门声还在继续,执着而耐心,仿佛算准了屋里的人一定醒着,也算准了她不会开门。
这声音,像一把锤,不砸在门上,而是精准地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柳惊鸿放下茶杯,无声地走到窗边,从窗棂的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那道修长的身影,就静静地立在她的门前,没有离开,一步都没樱他只是站在那里,抬着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门。
是他。
柳惊鸿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想干什么?连夜审讯吗?还是觉得刚才的戏没看够,要逼她再演一出?
她就那么隔着窗户,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她不开,看他能敲到什么时候。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一场耐心的博弈。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巷子里的月光都仿佛凝固了。
终于,敲门声停了。
萧夜澜放下了手。他没有再敲,也没有话,只是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门板和窗棂,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柳惊鸿藏身的位置。
“开门。”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威胁,也没有命令,只是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
柳惊鸿的心,却没来由地一颤。
她咬了咬牙,没有动。
门外,萧夜澜等了片刻,见里面依旧毫无动静,他似乎叹了口气,那声叹息轻得像羽毛,却清晰地钻进了柳惊鸿的耳朵里。
“惊鸿。”
他叫了她的名字。
不是“苏老板”,不是“王妃”,而是“惊鸿”。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毫无征兆地,捅开了她心中最坚硬的那把锁。所有伪装的坚强,所有紧绷的戒备,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门口,又是怎么拉开门栓的。
当那扇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时,她看到的,不是一张审问的、探究的、或是充满算计的脸。
萧夜澜就站在门外,清冷的月光洒了他一身,将他青色的布衣映出几分寂寥的银白。他脸上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心疼,有无奈,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看起来,比她还要累。
柳惊鸿准备好的所有辞,所有应对,所有冷硬的反击,在对上这样一双眼睛时,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不出来。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他也站在门外。两人隔着一道门槛,像隔着两个世界。
最终,还是萧夜澜先动了。
他向前跨了一步,迈过了那道门槛,走进了她的院子,也走进了她的世界。
然后,在柳惊鸿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也太……温暖。
没有一丝情欲,没有半点轻佻。他的手臂很有力,将她牢牢地圈在怀中,那力道,不像是禁锢,更像是一种支撑,一种不让她倒下的支撑。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皂角香,混着夜里微凉的空气,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
柳-惊鸿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如铁。
她作为特工的本能,让她想立刻挣脱,反击,用最凌厉的招式,让这个敢于侵犯她安全距离的男人付出代价。
可是,她没樱
她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个拥抱里,被尽数抽干。那股从他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像最有效的镇定剂,让她那颗从今夜开始就一直悬着的心,一点点地,落了回去。
两世为人,她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
不是演戏,不是利用,只是单纯地,抱着。
像在对她:别怕,我在这里。
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终于,断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话,只是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身体抑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在极度疲惫和紧张后,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
她像一个在风雪中跋涉了太久太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避风的港湾,哪怕她知道,这个港湾,或许明就会消失。
萧夜澜感受到了她身体的颤抖。
他圈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凉的身体。
“辛苦了。”
他在她耳边,轻轻地。
不是质问,不是试探,只是一句最简单的“辛苦了”。
柳惊鸿的眼眶,在那一瞬间,猛地一热。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任何声音泄露出来。她不能哭,她是“幽灵”,她不会哭。
可是,那股汹涌的酸涩,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直冲鼻腔,让她几乎要窒息。
原来,被人看穿所有伪装,看穿所有疲惫,是这样一种感觉。
原来,卸下所有防备,是这样一种滋味。
院子里很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们就那么抱着,谁也没有再话。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许久,许久。
柳惊鸿身体的颤抖,终于渐渐平复下来。她从那片刻的失神中,找回了一丝理智。
她知道,这个拥抱,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她“苏惊蛰”的身份,到此为止。
也代表着,她和萧夜澜之间,那层互相试探、彼此飙戏的窗户纸,被彻底捅破了。
她缓缓地,从他怀里抬起头,那双被水汽氤氲过的眸子,在月光下,清亮得惊人。
她看着他,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轮廓分明的脸。
她准备好了。
无论他接下来要问什么,她都准备好了。
萧夜澜也低头看着她,他的手,还揽在她的腰间,没有松开。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那点未来得及落下的湿意。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现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响起,“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