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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承华殿。

气氛紧绷,几百只巨烛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照不透太子赵谌脸上的阴霾。

“报!”

一名禁军校尉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浑身是泥。

“启禀殿下!城北发现叛军尸体!皆手持军械,腰悬御营军腰牌!据查……据查是何谦旧部!”

赵谌手里的茶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脚。

“何谦?又是何谦?!”

赵谌的声音尖锐得变流:“何谦不是休假在家吗?他的旧部怎么会动?除非……除非有人在背后指挥!”

“殿下圣明。”

万俟卨站在阴影里,幽幽地补了一刀:“何谦是岳飞的生死之交,如今何谦在狱中,能调动他旧部的,除了那位枢密使大人,还能有谁?”

“而且……”

万俟卨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张刚刚送来的密报:“据探子回报,岳飞……已经出府了。”

“他带了多少人?!”赵谌猛地站起来,拔出了架上的宝剑,手抖得厉害。

“三人。”

“多少?”赵谌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人三马,未着甲胄,正向东宫疾驰而来。”万俟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赵谌愣住了。

三个人?

这是来造反的?还是来送死的?

他那颗被恐惧填满的大脑,此刻有些转不过弯来,按照万俟卨的法,岳飞不是应该带着大军杀进来了吗?

“殿下,这就是岳飞的高明之处啊。”

万俟卨叹了口气,走到赵谌身边,压低声音道:“若是带兵,那是明反,人让而诛之,可他只身前来,那是暗逼。”

“他这是在赌,赌殿下不敢动他,赌他在军中的威望,能压得住殿下的龙威,赌他只要往这一站,殿下就得乖乖把兵权交出来,还得笑着夸他忠心!”

“这江…挟子以令诸侯。”

赵谌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是个极度自卑又极度自负的人,万俟卨这番话,精准地刺入了他心里最隐秘的痛处,无论是父皇,还是这些大臣,从来没人真正瞧得起他。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浑厚的通报,穿透了雨幕,直抵大殿深处。

“臣,枢密使岳飞,特来向殿下请安!并就京畿防务一事,当面陈情!”

声音中气十足,不卑不亢,带着一股子坦荡荡的正气。

赵谌握剑的手,微微松了松。

来了!

大殿的门被推开。

一股湿冷的风夹杂着水汽卷了进来,吹得殿内的烛火一阵乱晃。

岳飞大步走入,解下了那件湿透的斗篷,随手交给身后的内侍。

此时的他,一身青色布袍,已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贴在身上,显露出常年征战练就的如铁身躯。

他没有带剑。

进门之前,就把剑解下,放在了宫门外。

“臣岳飞,参见监国殿下。”

岳飞走到大殿中央,推金山倒玉柱,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赵谌提着剑,站在丹陛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跪在脚下的男人。

这就是大宋的军神,这就是那个让金人闻风丧胆的岳鹏举。

此刻,他跪在自己面前,脖颈毫无防备地暴露着。

只要一剑下去……

赵谌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地喝道:“岳飞!你可知罪?!”

岳飞抬起头,目光清澈:“臣不知。”

“不知?!”

赵谌将那份关于城北叛乱的战报狠狠摔在岳飞面前:“你自己看!城北叛军手持御营军械,意图谋逆!而你,身为枢密使,不奉诏调兵平叛,反而深夜闯宫!你是何居心?!”

岳飞看都没看地上的战报,只是平静地看着赵谌。

“殿下,若臣有反心,今夜来的就不是臣一人,而是御营军的三千铁骑。”

“若臣有反心,城北就不会只有几十具尸体,而是整个南京城都会陷入火海。”

“臣只身前来,卸甲解剑,就是为了告诉殿下:这大宋的兵,是官家的兵,也是殿下的兵,臣岳飞,只是一把刀,刀,是不会反噬主饶。”

这番话,得铿锵有力,入情入理。

赵谌看着岳飞那双坦荡的眼睛,心里的恐惧竟然奇迹般地消退了不少。

是啊。

他若是真想反,何必送上门来让我杀?

而且,若是现在杀了岳飞,万一父皇回来怪罪……又或者激起军变……

赵谌握剑的手垂了下来,剑尖点地,眼中的疯狂逐渐褪去,露出了一丝迟疑。

“那……城北之事,你作何解释?”赵谌的语气软了一些。

“必是奸人构陷,意在挑拨殿下与军中的关系。”

岳飞直视着赵谌,语重心长道:“殿下,如今官家未归,人心浮动,此时此刻,稳,就是最大的赢,只要殿下不动,臣不动,这南京城就乱不起来,任何流言,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会不攻自破。”

他是发自内心的在劝这位头脑不清醒的太子殿下,只要太子不作死,储君地位稳如泰山,将来什么得不到?为什么非要瞎折腾呢?

赵谌沉默了。

觉得岳飞得有道理,这一刻,他甚至想走下台阶,扶起这位大宋元帅,上演一出君臣相得的戏码。

然而。

就在赵谌的脚步刚刚迈出一半的时候。

阴影里,传来了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唉……”

万俟卨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来到赵谌身后,带着一种悲悯和嘲讽,耳语道:“殿下,您信了他,这满朝文武会怎么看您?”

赵谌的脚步猛地顿住。

万俟卨贴着他的耳根,继续进谗言:“今夜,他岳飞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三言两语,就把这逼宫的大罪给抹平了。”

“若是殿下就这么放了他,明日一亮,坊间就会传遍:监国太子被岳使相的气势吓破哩,连问罪都不敢,还得乖乖听训。”

“到时候,这下人眼里,还有殿下这个监国吗?这大宋,到底是姓赵,还是姓岳?”

这番话,像是一道晴霹雳,瞬间炸毁了赵谌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理智。

面子。

权威。

对于一个当了二十年太子的“备胎”来,这比命还重要。

如果放了岳飞,就等于承认自己今晚的恐慌是个笑话,就等于承认自己驾驭不了这个武将。

那种被羞辱、被轻视的感觉,再次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赵谌的眼神变了。

从迟疑,变成了羞恼,最后变成了彻底的狰狞。

他不需要真相,需要的是,让所有人看到,在这个宫殿里,他是主宰。

“哈哈……哈哈哈!”

赵谌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疯狂,重新举起手中的剑,剑尖颤抖着指向岳飞。

“好一张利嘴!好一个忠臣!”

赵谌嘶吼道:“你你没反心?那何谦是怎么回事?城北的军械是怎么回事?你当孤是三岁孩吗?!”

“殿下……”岳飞眉头微皱,察觉到了气氛的突变。

“闭嘴!”

赵谌根本不给他话的机会,怕再听下去,自己又会动摇。

“来人!”

赵谌一声暴喝:“岳飞勾结乱党,意图逼宫,罪证确凿!给孤……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