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万毅离营后的第五日,听风吟带队移驻西营。
西营辕门外只有几个低级军官垂手站着,却不见韩青身影。
为首的是个姓陈的参军,他满脸堆笑道:“听大人,韩将军昨夜突发急症,高热不退,实在无法出迎,不过将军了,营中一切事务但请大人查问便是。”
听风吟看了他一眼。
这人面生,不是韩青从前的旧部。
“前面带路。”他淡淡道。
校场上空空荡荡,本该是兵卒操练的时候,却只有零星几个兵丁在清扫积雪。
陈参军忙解释:“近日寒,好些兄弟染了风寒,韩将军体恤下情,因此暂停了操练。”
听风吟没有接话,而是径直走向帅帐。
帐内倒是齐整,只是透着股冷清气。
“把一应账册全都拿过来。”他坐下。
在他左右两侧各立着几个身材魁梧、相貌彪悍的甲士。
陈参军向门口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几个士兵去了,不一时便抬进来三口木头箱子。
每个箱子里满满当当都是账册。
听风吟一卷卷翻开仔细查看。
他看得很慢,帐内静得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陈参军垂手站在一旁,额头渐渐渗出了细汗。
一个时辰后,听风吟合上最后一卷账册,然后唤道:“陈参军。”
“末将在。”陈参军上前应道。
听风吟抬眼问道:“去年领到手的弓弩有三千张,可库存只有两千四百张,差的六百张弓在何处?”
陈参军脸色微变:“这……这或许是损耗吧!”
“损耗应有损耗的记录,可记录里并无这六百张弓。”听风吟抬眼道。
他又翻开另一本,手指点着册子问:“秋粮也短了两千石?还有三个月前拨付的五万两军饷,兵册上怎么没有发放的记录?”
陈参军支吾道:“这些……这些末将实在不知,大人不如问韩将军……”
“韩青现在何处?”听风吟问。
“他在……在后营养病……”陈参军嗫嚅道。
“去叫他来见本官。”听风吟脸色铁青道。
陈参军犹豫了一下,还是躬身退下。
一盏茶的功夫后,韩青来了。
他只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袍,面色显得很苍白,果然是有疾在身的样子。
进帐后,韩青站在地中央看向听风吟,并没有向他施礼。
“听大人找我有事?”他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听风吟抬头看向他:“韩将军,西营军械和粮饷均有亏空,你如何解释?”
韩青笑了,笑声很冷:“听大人想让末将解释什么?是这些亏空是我贪了?还是我把军械和粮食卖了,把军饷揣到自己兜里了?”
听风吟只埋头看着帐册,却不一句话。
见此,韩青又上前一步道:
“这西营的烂账也只有我的前任王猛能得清,只是王猛早已成了一具枯骨,想必他的老部下陈参军或知道一二……”
他一边,一边看向旁边的陈参军。
帐内的空气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陈参军惊道:“韩将军你……”
韩青看都不看他,只冷漠地看向听风吟,而听风吟也正在看他。
二人四目相对,一个眼中喷火,一个眸子深沉。
半晌,听风吟缓缓开口:“韩将军,你若觉得冤屈可向朝廷申辩,本官的职责是查问你。”
“你……你们这是过河拆桥!”韩青怒道。
听风吟无动于衷地站起了身,对左右肃然道:“西营军械和粮饷账目有异,将主将韩青即刻押送京城候审。”
话音一落,左右侍立的甲士二话不,上来就拿韩青。
韩青没有反抗,任由甲士将他双臂反剪着捆上了绳索。
在整个过程中,他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冷笑。
在被押走前,他笑道:“哼哼,今日被押走的是我,那么明日就该轮到赵勇喽?果然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哇!你还远吗?”
听风吟下颌线微微一紧,没有话。
韩青最终被带走了。
陈参军擦了擦额头的汗,凑了上去:“听大人英明!这韩青平日就专横跋扈,营中兄弟早有怨……”
“陈参军。”听风吟打断道。
他似乎很讨厌此人话,低头沉吟半晌方道:“西营事务暂由你代理,朝廷很快会派新主将来,在此期间,你莫要生事端。”
“是是是,末将不敢!”陈参军连声应诺。
听风吟走出帅帐。
此时,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
三日后,韩青被押上囚车,启程赴京。
听风吟没有去送。
他站在西营的了望台上,看着那辆囚车在官道上渐行渐远,直至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茫茫雪原上。
不过他趁夜一路追去,追到了驿馆。
韩青被单独关在后院一间厢房里,门口守着两个狱卒。
见到听风吟,狱卒行礼退开。
厢房内,韩青正坐在木板床上闭目养神。
听到开门声,他睁开双目,见是听风吟,他的眼睛又闭上了。
“韩将军。”听风吟站在他床前。
韩青不应声。
听风吟缓缓道:“此去京城,刑部会审,按律你当判抄斩。”
韩青猛地睁眼:“老子没贪!听风吟,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听风吟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将门掩上。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
“不过,”他压低声音道:“本官能做的也只能是帮你讨个活罪。”
韩青一愣:“活罪?什么意思?”
听风吟看着他默然道:“流放南疆,让你远离是非之地。”
韩青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哈哈哈……流放岭南?好一个活罪!我还得感谢你,是不是?”
听风吟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那倒不必!”
韩青从床上站起身,走到听风吟面前:“你替我带句话给周大人。”
“请讲。”听风吟道。
“我韩青就算到了涯海角,也始终念着她的好。”韩青道。
听风吟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只是转身拉开了门。
站在门口,他头也不回地道:“韩将军,多保重。”
完,他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合上。
韩青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许久未动。
第二日清晨,囚车出发了,听风吟再没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