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真的是兰策,承影猛地闭上眼,牙关紧咬,腮边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拼尽全力将翻涌的痛楚与暴怒生生锁在胸腔里。
兰煜雪眼前骤然一黑,脚下虚浮踉跄,被身旁的兰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胳膊。“父王当心!”
顾清风只是眨了眨眼,目光空洞地落在那片靛蓝与暗红交织的恐怖画面上。他下意识地抬手,指甲深深掐进自己虎口的皮肉里。
不疼。
一定是幻觉。
皮肉很快掐得通红泛白,心脏却癫狂般擂动着,几乎要撞碎胸骨。他像被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僵硬地、死死咽了回去。
兰煜雪被兰灏扶着,缓了又缓,才勉强顺过那口哽住的气。兰灏不知从哪儿搬来一把破旧的椅子,“父王,坐下休息一下。”
他颓然坐下,视线却直勾勾地钉在兰策的尸体上。脸上没有预期的悲痛欲绝,只有一片死寂的、近乎麻木的空白。
他猛地挥开兰灏搀扶着自己的手,声音嘶哑,却带厉色:
“去,去找最好的仵作来!我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快去!”
兰灏看了一眼地上已无声息的兰策,垂首应道,“是,儿臣这就去办。”
这时,一道身影从殿外步入,带着一身仆仆风尘。正是匆匆赶回的明远。
他面容是掩不住的疲惫,眼底泛着青黑,显然连日奔波,心力交瘁。一入京城便得此噩耗,又逼问出兰策被驱赶出城的经过,他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无力,第一时间便想到这月老祠,却终究,来迟了。
兰策尸身上那件靛蓝外衫,正是他亲手所盖。此刻,他穿着一身同色的袄子,立在殿中,面对煜亲王,不卑不亢:
“王爷不必另寻仵作。贫道略通医术,于勘验一道也有些心得。死因如何,只需细细检视,便能明了。”
兰煜雪目光扫过他身上的靛蓝衣衫,又瞥了一眼地上同色的布料,心下了然他与兰策必有渊源,疲惫地摆了下手,“准。”
大殿外,刘钊焦急地伸着脖子向内张望,又惧又悔,控制不住地浑身哆嗦。
暗卫得了明远指令,动作迅速却无声。他们搬来靠墙的一张旧长条桌,将兰策的遗体抬起,安置其上。又有人去后院打了清水,拿来布巾。
当兰策光裸的腿和撕开大半、露出胸膛与腰腹的破碎衣襟映入眼帘时,一个令人齿冷的猜测难以抑制地浮现在场每一个人心头。
他死前,是否曾遭侵犯?
明远挽起衣袖,神色肃穆,“王爷,请屏退左右。”
兰煜雪闭了闭眼,微一摆手。暗卫立刻鱼贯退出。承影却拱手不动,声音低沉紧绷。“王爷,请让属下留下。”
兰煜雪没看他,只对兰灏道,“兰灏,你也出去。”
兰灏沉默一瞬,躬身,“……是。”
他早已将那两个壮汉的痕迹抹除得干干净净,此刻并无担忧,只是转身时,又多看了一眼自始至终僵立如石、面色惨白如鬼的顾清风。
大殿内,只剩下兰煜雪、顾清风、承影和明远四人。
明远不再多言,拿起布巾浸入清水,拧干,开始心翼翼地为兰策擦拭脸上已然凝固干涸的血污。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沉睡之人。清水很快被染成暗红,一盆接一盆。
血污渐渐褪去,露出兰策姣好却苍白冰冷的面容。左边脸颊上,五个清晰的指印,如今已化作深黑色的淤痕,触目惊心。
兰煜雪心头像是被那指痕狠狠抽打了一下,脚下无意识一碾,似乎踩到了什么硬物。他下意识低头,借着殿外透入的微光,看到地上躺着一块不大的木片。
有些眼熟,
他坐在椅子上,弯腰将它捡起。
是 块木雕,刻着鸟儿,竹枝,他想起来了,兰策离开茶馆前,从木雕摊子买走的,似乎就是此物。
目光不经意扫过旁边地面,一只被鲜血浸透、压得扁扁的纸扎老虎;一个不大的包袱散开着,里面掉出的药贴,一片,两片……不多不少,整整十贴。
“患了眼疾,用药贴,一日一贴,十日便好。”
他曾那样轻描淡写地过。
如今,十贴都在,一片未用。
兰煜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酸胀的剧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捏着那的木雕,指节用力到发白,缓缓直起身。
就在这时,明远解开兰策头上缠绕的早已被血污浸透的纱布。
纱布下,露出左眼处狰狞的疤痕,以及,那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洞的、深陷的眼窝。
他的眼睛,没了!
“唔——!”
一直僵立如石、仿佛魂魄离体的顾清风,身体剧烈地一晃,喉间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与兰策身下那些暗红色的痕迹,混在了一起。
“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