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快马疾驰,踏碎山道残雪,终至城东外山脚。前方,兰煜雪与兰灏的人马已先一步抵达。众人下马,目光交汇不过一瞬,空气却沉凝如铁。
兰煜雪率先打破沉寂,与顾清风并肩往山上走,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某种复杂难辨的意味:“大师兄,见到钟逆,他若愿意,便带他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顾清风脚步未停,只偏头看了他一眼,眸色深沉,“四师弟,别再叫那个名字了。”
兰煜雪喉头一哽,无言以对。他对兰策,已失望透顶,一次又一次,还惊动皇上。煜亲王府看似回到从前风光,但他知道并不是,所以他必须心谨慎。
落后两步的兰灏,嘴角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快得仿佛错觉。他抬头时,已换上惯常的恭谨神色,接口道,“师父,这名字是陛下亲赐,也是他自……”
“兰灏!”顾清风骤然打断,声音冷厉,是他第一次对这位新弟子如此不客气,“别再了。”
兰灏袖中的手猛然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面上却迅速垂下眼帘,顺从地应道,“是,师父。”
跟在兰灏身后的雷烈瞪着眼睛,被兰灏警告的瞥了一眼,这才低下头去,
兰煜雪目光在两人之间一扫,未再多言。
一行人沉默地沿着覆雪的山径向上,只余靴履踏雪的簌簌声和压抑的呼吸。
行至月老祠前那片空旷的平台,北风呼啸而过,温度比山下冷上许多,气氛更是降至冰点。
明远垂首而立,身形僵硬;明方、明风同样低头不语,立在刘钊身侧。刘钊见兰煜雪亲至,早已面如土色,大气不敢喘。暗卫则无声地散在另一侧,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
沉默,沉重得令人窒息。
顾清风目光急扫,并未在人群中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猛地往下一沉。
兰策不愿见到他吗?
兰煜雪也已察觉,视线投向月老祠洞开的大殿正门,眉心紧蹙,“人呢?在里面?”
刘钊下意识点头,声音发颤,“是、是,王爷……只是……”
他嘴唇哆嗦着,剩下的字句仿佛被冻在喉咙里,再也不出来。
兰煜雪摆摆手,挥退他,心中仍存着一丝侥幸的烦躁,他不出来,定是在里头闹脾气,或是故意躲着不见。
“大师兄,进去看看吧,他脾气一向骄纵。”他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强行维持的镇定。
其他人头更低了,谁都不敢出来,不愿做那个触霉头的人。
刚刚还十分急切的顾清风,此刻脚步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出喉咙。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寒彻骨的空气,才重新抬步,踏入门槛。
兰煜雪与他并肩,兰灏紧随顾清风右后侧,承影则护在兰煜雪左旁。四人刚至门口,仿佛撞上一堵无形的墙,齐齐僵在原地。
大殿内,光线昏暗。积尘的月老泥像俯瞰下方,笑容模糊在阴影里。泥像前空地上,赫然铺着一大块靛蓝色的外衫,像是道袍。布料下盖着东西,被撑起一个清晰的、属于人体的轮廓。
那一刻,万俱寂。
唯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裹挟着排山倒海的震惊、不敢置信、以及灭顶般的心慌,在每个人耳膜内轰然炸响。
兰灏眼睫微垂,眸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光,静静等待着接下来的画面。
顾清风全身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嘴唇张开,瞪大的眼睛里空洞一片,一个音节也未能吐出。
兰煜雪瞳孔骤缩,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名字,“承影。”
“。。。”承影左手死死握住剑柄,右手手指收紧,松开,再收紧。
他单膝跪下,定定地看着地上那抹刺眼的靛蓝,心底疯狂祈祷这只是一场恶劣的玩笑,是那个总是调皮的家伙又一次任性妄为的捉弄。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粗糙的布料,猛地一掀——
“刷!”
外衫掀开。
兰策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然了无生息多日。得益于严寒气,尸身并未腐烂,也无甚臭味。
可那凝固在脸上、脖颈、乃至衣襟上的大片暗红血块,纵横交错,狰狞可怖,如同最残酷的烙印,将他生命最后时刻的惨烈,赤裸裸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空气彻底凝固了。
冰冷的死亡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与尘灰味道,弥漫在破败的月老祠中,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