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元将改好刀的腰花,扔进一旁准备好的葱姜水中浸泡去腥时。
整个“醉长安”,陷入了一种能听到心跳的寂静。
如果,之前那手片腰臊的功夫,只是让耿脾气紧绷了肌肉。
那么,刚才那一段堪称魔幻的“麦穗花刀”,则是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发冷。
那不是厨师的刀工。
那是把上万次的重复练习,浓缩进肌肉记忆,与灵魂融为一体后,才可能企及的神之技艺。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怪物?
耿脾气的脑子里,第一次被这个问题野蛮地撞了一下。
门外。
食客们早已忘了呼吸。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厨房里那个从容不迫的身影,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那感觉,不像是在看人做菜,更像是在朝圣。
“师叔他……他一直都这么帅的吗?”
江语希凑到丁晓曼耳边,声音都在发颤,混杂着崇拜与梦幻。
她知道陈元厨艺通,但她从没想过,会通到这种地步。
“我……我也不知道啊……”
丁晓曼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她印象里那个悠闲钓鱼、气定神闲的师叔,此刻周身仿佛燃烧着无形的火焰,那股锋芒,让她感到陌生,又让她疯狂心动。
李已经彻底化身战地记者,高举着手机,镜头死死锁定陈元,嘴里像中了邪一样喃喃自语。
“录下来,全都录下来!这他妈是史诗级名场面!”
直播间里,弹幕的刷新速度已经超越了人眼识别的极限。
【我瞎了!我刚才看到的是刀吗?那是电脑特效吧!绝对是!】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在地上看手机……我把镜头给她看了一眼,现在她在我旁边一起跪着!】
【这手速,请问是加了几个马达?】
【前面的闭嘴!这是国粹!是艺术!我宣布,元哥从今起,就是我唯一的活爹!】
陈元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方寸灶台。
腰花浸泡去腥,时间是关键。
趁着这个间隙,他开始调配料汁。
酱油、醋、糖、盐、淀粉……
他的动作看似随意,每一勺舀取都毫不迟疑,但落入碗中的份量,却精准得如同用平称量过。
最后,他走向墙角。
那里,并排放着两坛酒。
一坛是封着红布的精致酒坛,印着“绍兴花雕”。
另一坛,则是个粗陋不堪的土陶罐子,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本地黄”三个大字。
耿脾气口中,“喂猪都不喝”的黍米黄酒。
陈元没有丝毫犹豫。
他俯身,一掌拍开那坛土陶罐子的泥封。
“轰!”
一股极其浓烈、粗犷,仿佛带着生命力的酒香,从坛口悍然喷薄!
这不是花雕酒那种文雅的香。
这是一种充满了侵略性的,混合了黄土、烈日与汗水的,独属于关中平原的霸道香气!
闻到这股味道,眼前就浮现出无垠的黍米田,在秋日艳阳下随风翻滚着金色的波浪。
“好酒。”
陈元眼底亮起一抹激赏。
他舀起一勺,径直倒入料汁碗郑
琥珀色的酒液融进酱色的料汁,颜色瞬间变得无比深邃、浓厚。
万事俱备。
接下来,就是火焰的舞台。
陈元走到灶台前,右手抄起了那把属于耿脾气的大铁勺。
入手,一沉。
他手腕轻轻一抖,便判断出这勺子连柄带身,足有五斤。
难怪耿脾气能用它当武器。
陈元吸了口气,拧开了灶台下方的风门。
“呼——!”
强风灌入,原本温吞的火焰像是被注入了灵魂,猛地蹿起半米多高!
蓝色的火龙贪婪地舔舐着锅底,发出震耳的咆哮。
整个厨房的温度,刹那间令人窒息!
“他要干什么?!”
耿脾气脸色剧变。
这个火,已经不是“旺”,这是“爆”!
在这种温度下,油会瞬间达到燃点,食材下锅的刹那,颠勺只要慢了零点一秒,立刻就是一锅焦炭!
这子是在玩命!
然而,陈元脸上,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冷静地看着铁锅被烧得通体赤红,冒出缕缕青烟。
然后,舀起一勺雪白的猪油,沿着滚烫的锅壁,缓缓淋下。
“刺啦——!”
山崩地裂般的爆响!
滚油入锅,瞬间被气化,炸开一片浓密的白雾。
就在这烟雾升腾的刹那,陈元动了!
他左手端起控干水分的腰花,右手持勺,身影快如鬼魅!
腰花下锅!
大勺翻飞!
“轰——!”
锅内的热油,被食材带入的冷气一激,瞬间爆燃!
一团山君猛虎般的巨大火球,冲而起,几乎要将花板都点燃!
“火焰……大翻勺!”
耿脾气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没能喊出来!
这是川菜一脉的顶级绝活!
借颠勺的离心力将食材高高抛起,让其穿过灶头喷吐的火龙,在半空中与烈焰进行一次不足零点一毫秒的野蛮亲吻!
这一下,不仅能瞬间锁死食材的所有汁水,更能为它烙印上一种无与伦比的,属于火焰的原始焦香!
——锅气之王!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震得魂飞魄散!
冲的火光中,陈元的身影,就是掌控火焰的神明!
火焰敛去。
陈元手腕不停,沉重的铁勺在他手中轻如鸿毛,快速地在锅中搅动、推散,让每一片麦穗腰花都均匀受热。
整个过程,不足五秒!
腰花在锅中迅速卷曲,绽放出最完美的形态。
就是现在!
陈元眼神一凝,将那碗调好的料汁,沿着锅边,悍然淋入!
“呲啦——!!!”
比之前所有声响加起来还要刺耳的爆鸣声传来!
黍米黄酒那蛮横的酒香,被极限高温彻底引爆,混合着酱香、醋香,如同一颗在厨房里引爆的味觉函!
一股前所未闻,醇厚、霸道、却又层次分明的香气,如狂澜过境,瞬间席卷了整个馆子!
耿脾气呆立在门口。
他闻到了。
他清晰地闻到了那股他曾经无比鄙夷的黍米酒香,在烈火的洗礼后,与腰花和酱汁之间,发生的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那股腥膻味,真的……
不是被“压”下去了。
它被那股粗犷的酒香彻底撕碎、吞噬、融合,最后,升华成了一种……他穷尽一生都未曾想象过的,独属于这片黄土地的,极致的鲜!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剩下陈元那句平淡的话语,如惊雷般反复炸响。
“你的理念,差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