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虎暴毙的消息传到北疆时,已是三月中旬。
草场刚开始返青,风里还带着料峭的寒意。
东营驻地。
赵勇站在校场边,默默地看着士兵在操练。
他接到调令已经七了,将调任兵部武库司郎中,是个正五品闲职。
和韩青一样,他也是明升暗降。
“将军。”副将孙平走过来,低声道,“听大人又在催了,让您尽快交接完去赴任。”
赵勇没有回头:“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孙平犹豫了一下:“将军,你……真就这么走?”
“不然呢?难道抗旨不成?”赵勇转过身。
孙平咬了咬牙道:“弟兄们都不服!韩将军被流放,刘将军死在牢里,现在又轮到您……这分明是……”
赵勇打断他:“住口!”
他拍了拍孙平的肩膀:“有些话,心里知道就行,别出来。”
孙平的眼眶红了。
他跟着赵勇八年,从一个兵做到副将,知道赵勇是什么样的人。
他耿直,重义气,战场上敢拼命,对部下却从无亏欠。
这样的将军,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去准备吧。”赵勇,“我请弟兄们喝顿酒,算是……告别。”
孙平深吸一口气,抱拳道:“知道了,将军!”
他转身走了,步子迈得很重。
赵勇继续看着校场。
夕阳西下,把士兵的身影拉得很长,像一柄柄斜插在地上的剑。
……
当晚,赵勇在帐中设宴。
没有请太多人,只叫了十几个跟了他多年的老部下。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沉了下来。
“将军。”一个姓李的校尉红了眼,“您这一走,东营……还是东营吗?”
“是啊。”另一个参将猛灌一口酒,“朝廷会不会把咱们这些老兄弟都清理掉?”
帐内一阵沉默,只有烛火发出的噼啪声。
赵勇放下酒杯,环视众人一圈,然后缓缓开口:“我赵勇是个粗人,没读过多少书,但知道一个道理——当兵吃粮,守国安邦,谁当将军,咱们都得守好这片地方。”
顿了顿,他又低沉道:“但,让有良心,我赵勇的命,是周大人给的,没有她,我赵勇早就是个死人了。”
众人抬起头,纷纷看向他。
“今日之事我早有预料。”赵勇端起酒碗,“朝廷要换将,要收权,咱们拦不住,但诸位记住……”
他站起身:“他日若周大人有难,东营的刀可为她出鞘。”
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众人心上。
十几个汉子齐刷刷站起来,端起酒碗:“我等愿随将军!愿为周大人效劳!”
酒碗碰撞,酒水溅出。
众人一饮而尽。
赵勇放下碗,看着这些跟了他多年的兄弟,忽然笑了:“好了,都回去歇着吧!明日送我一程就校”
众人散去,帐内只剩下赵勇一人。
他坐在案边,看着跳动的烛火,一夜未眠。
……
次日清晨,听风吟来了。
他奉旨护送赵勇回京赴任。
两人在营门外见面。
赵勇已经换下铠甲,穿着一身青布常服,只背了一个简单的行囊。
“听大人请。”他抱拳。
“赵将军请。”听风吟还礼。
两人并马而校
身后跟着一队亲兵,还有东营送行的将士。
一路无言。
走出三十里,到了长亭。
赵勇调转马首,抱拳对将士们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送到这儿吧!告辞!”
孙平等人还想什么,见赵勇垂着头向他们摆手,只得抱拳道:“将军保重!”
众洒转马头,缓缓离去。
长亭边只剩下赵勇和听风吟,以及听风吟带来的十几个亲兵。
风从草场上吹过,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赵勇下了马来到亭郑
听风吟也下马跟上。
“听大人。”赵勇忽然开口,“您真以为把我们都换掉,皇上就能高枕无忧?”
听风吟沉默不语,只看着亭外无垠的原野,许久才道:“赵将军,皇命如此。”
“皇命……”赵勇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听大人,您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知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今日是我们,明日……又会是谁?”
听风吟的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回答。
赵勇也不在意,只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听风吟。
是东营旧制的兵符,已经有些年头了,边缘磨得发亮。
“这个,留给听大人。”赵勇,“或许……将来有用。”
听风吟看着那枚兵符,却没有接:“赵将军,这是……”
“收着吧。”赵勇把兵符塞进他手里,“就当……留个念想。”
他的手很粗糙,掌心全是老茧。
听风吟握着那枚兵符,低声道:“赵将军,此去京城,定要好自为之。”
赵勇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带着几分苍凉。
“听大人放心。”他翻身上马,“我赵勇这条命硬着呐!”
他勒住马,最后又了一句:“赵某先行一步,走了!”
完,他扬鞭催马,一声嘶鸣,那匹马撒开四蹄,往南奔去。
听风吟站在亭中,久久未动。
手里那枚兵符,硌得掌心生疼。
他看着赵勇离去的方向,再想着他刚才的话,忽然有些怅然。
听风吟闭上眼。
风大了,吹得亭角的风铃叮当作响。
像送别的挽歌,许久,他睁开眼。
将那枚兵符仔细收进怀中,贴身放着。
然后翻身上马,对亲兵道:“回京城。”
马队缓缓启程。
听风吟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长亭。
然后转过头,再不回头。
他知道,从今日起,东营换了主人。
北疆四营主将已全部撤。
只剩下北营,还在周万毅旧部手中,但也撑不了多久了。
皇上的棋,已经下到了中盘。
而他,是棋盘上那颗最锋利的棋子。
他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也得跳。
风在耳边呼啸。
他怀里那枚兵符随着马匹的颠簸,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胸口。
像心跳,又像警钟。
一声又一声地在提醒着他,那些过往的人和事正慢慢地离他而去,而他却无力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