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阵轻微却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悄然传来,那节奏和力度,秦臻再熟悉不过。
但他并未立刻回头,而是眯起眼睛,继续对肩吞兽进行着最后的检查,每一个细节,在他眼中都如同关乎生死的关键,不容有丝毫差池。
待确认肩吞兽的连接牢固,毫无瑕疵后,他这才缓缓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背,随后抱拳行礼道:“臣秦臻,拜见大王。”
嬴政已无声地踱至近前,目光从踏入书房的那一刻起,便被那套狰狞的铁甲牢牢锁定。
他目光掠过铠甲上狰狞的肩吞兽,少年秦王此刻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惊叹与炽热,整个人完全沉浸在这件战争造物的霸道之美中,无法自拔。
“这便是......先生所言的‘铁浮屠’?”
嬴政开口,声音虽不高,却因内心的激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
着,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那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纹路的胸甲板,继续惊叹道:“此铠甲,好生......霸道!
仅是观之,便觉铁骑崩腾之势扑面而来,足以撞碎任何胆敢拦路的敌阵!”
“大王明鉴。”
秦臻侧身让开,将铠甲的精妙细节毫无保留地呈现于嬴政身前,随后继续介绍道:“此甲净重七十三斤八两,关键部位甲叶叠压三至五层,寻常箭矢攒射,刀剑劈砍,皆难伤其分毫。
配套马铠亦已完工,人马皆覆重甲,冲锋之时,人马合一,当如奔雷坠地,所向披靡。”
他稍作停顿,指尖轻轻抚过胸腹甲板上一道微不可察的浅白刮痕,神情愈发郑重:“今晨试甲,以三石强弩于三十步外直射,劲矢触甲瞬间崩飞,仅于此留痕。”
嬴政绕着这座冰冷的“铁塔”缓缓踱步,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每一片坚硬的曲面,那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每一次触碰,都似在传递着力量与重量带来的震慑。
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指尖,不放过任何一处细微的纹理,眼神中透着专注与执着。
像是要将这件铠甲的每一处构造、每一丝奥秘,都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化作他未来征服六国宏图霸业中的关键拼图。
他时而停下脚步,微微皱眉,仔细端详着甲叶的衔接处,时而又轻轻点头,似乎对铠甲的精妙设计暗自赞许。
随后,嬴政抬手拿起那沉重的头盔,反复掂量着它的分量。
他微微眯起双眼,仿佛透过这顶头盔,已然映照出成百上千大秦铁骑身披这件铠甲,在战场上纵横驰骋,化作一片移动堡垒,所到之处,碾碎一切阻挡的震撼景象。
最后大秦的旗帜,在这片战火中烈烈作响,高高飘扬。
“利器需善用,先生欲组建的铁浮屠,当与此甲之威势相得益彰。”
片刻后,嬴政放下头盔,那沉重的金属与木质书案接触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抬眼看向秦臻,目光深邃道:“只是......利器在手,锋芒毕露,亦需持器者心志坚如磐石。
莫要被‘利器’本身的光彩迷了眼,忘了根本,忘了持器者为何持器,为谁而战。”
闻言,秦臻心中微动,嬴政这番话,字字句句看似在点评铠甲与士兵,可细细品味,其中深意......
他面上依旧沉稳如常,拱手行礼,恭敬回应道:“大王所言极是,利器锋芒,终是外物。持器之心,驭器之志,方为不败之根本。
臣日夜督训,锤炼筋骨技艺之余,亦是锤炼其心志,使其血肉筋骨皆铭记,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此心此志,方是破甲穿石的无形之龋”
闻言,嬴政微微点零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踱步至书案另一侧,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散落的图纸和杂乱摆放的工具,这些都是打造这件铠甲的见证。
嬴政随手拿起一块废弃的甲片边角料,在手中轻轻摩挲。
此刻,书房内一片静谧,一时只剩下嬴政指尖与铁片摩擦发出的微细“沙沙”声,气氛愈发沉凝。
少顷,嬴政声音不高,仿佛闲聊般开口:“寡人近日闲暇,于宫中旧档之中翻阅,偶见一桩陈年旧事,细细品来,颇堪玩味。
据百余年前,鲁国有位巧匠,其技艺之精湛,技近乎道。
尤擅建造一种名曰‘水运仪象台’的奇物。
此台以水为力,内部机关精巧绝伦,不仅能演示日月星辰的运转轨迹,更能精准推算节气时辰,为农事、祭祀等诸事提供可靠依据,堪称国之重器。
鲁君初见此台,甚喜之,对这位巧匠恩宠有加,赏赐无数。”
到这,嬴政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惋惜:“然此匠人,在君王的恩宠之下,渐渐迷失了自我。
他恃宠而骄,全然忘却了精研器物之本,不再将心思放在精进技艺之上,转而沉迷于结交权贵,穿梭于豪门府邸之间,极尽谄媚攀附之能事。
甚至,私下竟以自身技艺作为筹码,妄图染指朝堂人事,安插其党羽,扰乱朝纲。
后来......”
嬴政话语一顿,指间的铁片被捏得更紧,那块边角料竟被他捏得微微变形:
“后来,此人行事愈发肆无忌惮,全然忘了自己的本分与身份。竟利用鲁君对其‘奇技’的沉迷与信任,在仪象台最核心的机括之中,偷偷暗藏私设的机关。
其包藏祸心,妄图行那大逆不道之事,颠覆鲁国的社稷。
最终东窗事发,鲁君震怒,盛怒之下,下令将此匠连同那些与之暗中勾连、自以为得了臂助的权贵宵,尽数伏诛,身死族灭。
好好一件国之重器,竟在人心的私欲膨胀下,沦为了祸国之源,岂不可悲可笑至极?”
嬴政抬眼,目光平淡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深意地看向秦臻:“先生博古通今,依先生之见,慈匠人,是否愚不可及?其败亡,究竟是咎由自取。
亦或是......那‘仪象台’太过精巧迷幻,惑人心智,才引得此人走向歧途,迷失了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