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湿气混杂着浓烈的土腥味,钻入鼻腔。叶红绡猛地咳出一口淤血,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晃动,好一会儿才聚焦。她正仰躺在一片湿冷的黑色泥沼中,身旁是昏迷不醒的苏璃。头顶不再是母巢那令人窒息的肉质穹顶,而是灰蒙蒙、飘着细密冰冷雨丝的阴沉幕。远处,是连绵起伏、如同巨兽脊骨般的黑色山丘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她们被传送出了母巢核心,但显然,并未脱离险境。空气中弥漫的阴煞虽不如母巢内粘稠,却更加深沉、厚重,带着大地的哀鸣。
“阿璃…”叶红绡挣扎着半坐起身,全身骨骼如同散了架,背后那截强行催动的生剑骨更是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伤势。她探手去试苏璃的脉搏,微弱却平稳,只是眉心那点朱砂印记黯淡无光,左臂和肩胸的创伤处,暗红与深紫的纹路也暂时沉寂,如同蛰伏的毒蛇。
就在这时,苏璃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银芒,但眼神却恢复了属于“苏璃”的疲惫与惊悸。
“师姐…”她的声音干涩沙哑,“我们…出来了?”
“暂时。”叶红绡将她扶起,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死寂的雨幕,“但还在西洲的‘肚子’里。感觉怎么样?”她的视线落在苏璃左臂的烙印上。
苏璃下意识地捂住左臂,指尖触及皮肤下微凸的纹路,身体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它’…暂时沉睡了。但母巢的意志…还有那个‘胎身’…它们还在。”她眼中闪过一丝后怕,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我强行中断了‘胎身’和母巢的某种连接,又用抽屉幻象撕开了空间…它们不会放过我的。”
“那就让它们来!”叶红绡声音冰冷,白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更添几分凌厉,“先找到落脚点,你伤势太重。”她目光投向远处一座相对独立、形似卧牛的巨大黑色山丘,“那里…煞气最沉,但地形相对封闭。”
两人相互搀扶,在冰冷的雨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泥沼吸扯着脚步,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苏璃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在叶红绡身上,药灵圣血在体内缓慢流转,修复着破损的经脉,对抗着烙印和异种能量残留的侵蚀。
终于抵达卧牛山丘脚下。山丘底部,背风处,一个巨大的然岩洞如同巨兽张开的口。洞内干燥,弥漫着浓烈的岩石和某种…陈腐的金属气味。
“有东西!”叶红绡眼神一凝,惊蛰剑虽已残破不堪,依旧被她反手握在身前,剑尖指向洞内深处。
岩洞并不深,尽头处,景象让两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一口棺椁。
并非木质,而是通体由一种沉重、冰冷的暗青色金属铸成,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苔藓般的铜绿。棺椁极其巨大,长逾三丈,宽近一丈,几乎占据了洞窟大半空间。它并非平放,而是以一种倾斜的角度,棺尾深深嵌入后方潮湿的黑色岩壁之中,棺首微微昂起,如同一条搁浅的青铜巨舟。棺盖上,布满炼劈斧凿般的古老划痕,以及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发黑、渗透进金属纹理的——血迹!
一股沉重、悲凉、带着无尽岁月沧桑与血腥的压迫感,从这口青铜巨棺上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洞窟。
“这棺…”苏璃看着棺盖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划痕和血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像是葬饶…倒像是…囚笼?战场?”
叶红绡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青铜棺椁的棺首位置。那里,厚厚的铜绿之下,隐隐透出一些极其复杂、闪烁着微弱星芒的——刻痕!刻痕的线条走向,竟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纹路…”叶红绡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向前靠近一步。她背后的生剑骨,竟不受控制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悸动!仿佛在回应着棺椁上的刻痕!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苏璃左臂上沉寂的暗红烙印,毫无征兆地剧烈灼烫起来!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烙铁!一股冰冷、贪婪、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意念,如同苏醒的毒蛇,猛地从烙印深处钻出,狠狠刺入苏璃的识海!
“呃啊——!”苏璃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弓起,左手死死抓住左臂!瞳孔中刚刚褪去的银芒瞬间暴涨,几乎要彻底吞噬眼白!
“阿璃!”叶红绡大惊,瞬间回身,残破的惊蛰剑横在身前,剑气蓄势待发!
“棺…棺…”苏璃的声音变得扭曲重叠,一半是她自己的痛苦挣扎,一半是那冰冷贪婪的胎身意志,“里面…赢它’的…碎片!还迎钥匙!山河…钥匙!” 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颤抖着指向那青铜巨棺!
胎身意志竟感应到了棺中之物!那“钥匙”二字,如同惊雷在叶红绡心中炸响——山河社稷图?!
“冷静!别被它控制!”叶红绡厉喝,试图用剑意压制苏璃左臂爆发的烙印。
然而,胎身意志对棺中之物的渴望压倒了一切!苏璃的左手猛地挣脱了自己的控制,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狠狠抓向青铜棺椁的棺盖!指尖缭绕着暗红与深紫交织的邪异能量!
“铛——!!!”
如同洪钟大吕被撞响!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得整个洞窟嗡嗡作响,碎石簌簌落下!
苏璃的指尖在触及棺盖的瞬间,棺盖上那些干涸发黑的血迹如同被激活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一股磅礴、苍凉、蕴含着守护与悲愤意志的反震之力轰然爆发!
“噗——!”
苏璃如遭重锤轰击,喷出的鲜血中竟夹杂着点点暗紫的污秽!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洞壁上!左臂的烙印瞬间黯淡下去,胎身意志发出一声愤怒而痛苦的尖啸,暂时被强行压制!苏璃软倒在地,再次陷入昏迷,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叶红绡顾不上追击那胎身意志,立刻平苏璃身边检查伤势,心沉到了谷底。外伤还在其次,那棺椁的反震之力似乎引动了苏璃体内烙印和异种能量的剧烈冲突,她的生机正在急速流逝!
“山河钥匙…”叶红绡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再次锁定那口青铜巨棺。棺盖上的血迹符文正在缓缓黯淡,但棺首那些星芒刻痕,在刚才的冲击下,表面的铜绿竟被震落了一块,露出了下面更加清晰、更加玄奥的纹路!
那纹路…那流转的星芒轨迹…叶红绡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
枯枝剑痕!
是青帝枯枝剑痕演化出的某种星轨变体!虽然更加复杂、更加宏大,但那核心的剑意神韵,与她领悟的惊蛰剑意,与陆青崖留在惊蛰木芯中的剑意,同出一源!这棺椁,竟与青帝传承有关?!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
苏璃命悬一线,体内烙印与异种能量冲突爆发,药灵圣血独木难支。而这棺椁蕴含的枯枝星轨之力,磅礴、精纯、且与苏璃体内的青帝传承同源!如果能引动棺椁的力量,哪怕一丝,是否能镇压甚至净化她体内的烙印和异种能量?是否能成为吊住她性命的“棺”?
移棺换斗!以这封印着山河钥匙的青铜巨棺为“棺”,借其枯枝星轨之力,强行置换、镇压苏璃体内混乱的“斗”!
“赌了!”叶红绡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她不再犹豫,一把抱起昏迷的苏璃,大步走向那口冰冷的青铜巨棺!
她将苏璃轻轻放在倾斜的棺首下方,让她倚靠着冰冷的棺壁。苏璃苍白的脸颊贴着布满划痕和血迹的青铜,微弱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
叶红绡深吸一口气,在苏璃对面盘膝坐下。她将布满裂痕的惊蛰残剑横于膝上,双手缓缓结印,并非惊蛰剑诀,而是一种极其古老、源自她血脉深处、与生剑骨共鸣的引灵法诀!
她的心神沉入背后那截沉寂的剑骨,试图以自身为桥梁,沟通棺首那显露的枯枝星轨刻痕!剑骨微光闪烁,与棺首星芒隐隐呼应,但连接极其微弱,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磨砂玻璃。
“不够…还差一点…”叶红绡额头渗出冷汗,她能感觉到棺椁内那浩瀚如星海的力量,却无法引动分毫。棺盖上的血迹符文虽然黯淡,依旧散发着强大的排斥。
就在这时,她膝上的惊蛰残剑,剑身中央那道极淡的枯枝纹路,仿佛感应到了同源的呼唤,竟自发地亮起极其微弱的温润光华!
这道光华出现的刹那,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嗡——!”
青铜棺椁猛地一震!棺首处的枯枝星轨刻痕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星芒!星芒流转,如同活了过来,瞬间投射而下,将倚靠在棺壁上的苏璃完全笼罩!
与此同时,惊蛰残剑上的枯枝纹路也脱离剑身,化作一道微的、却神韵十足的星轨虚影,缓缓融入那笼罩苏璃的宏大星芒之中!
如同钥匙插入了锁孔!
“轰——!”
一股精纯、浩瀚、带着枯寂与新生轮转意境的星辉之力,如同决堤的星河,顺着星芒通道,无视苏璃肉体的阻隔,轰然涌入她的体内!
“呃…”昏迷中的苏璃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那涌入的星辉之力并未伤害她,反而如同最温柔的春雨,瞬间包裹住她体内肆虐的烙印邪力、混乱的异种能量、以及濒临枯竭的药灵圣血!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左臂那暗红的烙印,在星辉的照耀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声响,疯狂地扭曲、挣扎,颜色迅速黯淡、萎缩!那些暗红与深紫交织的创伤处,混乱的能量被星辉强行梳理、净化,如同被无形的熨斗抚平,诡异的血肉色泽开始向正常的粉红转变!濒临枯竭的药灵圣血受到同源星辉的滋养,如同干涸的河床注入清泉,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甚至变得更加精纯、凝练!
枯枝星轨之力,正在以一种霸道而温和的方式,强邪置换”苏璃体内的污秽与混乱,镇压烙印,净化创伤,滋养本源!
然而,这置换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就在星辉之力深入苏璃心脉,触及那最深沉的、属于胎身意志的烙印核心时——
“吼——!”
一声充满暴戾与不甘的无声咆哮,在苏璃识海深处炸响!那沉寂的胎身意志被彻底激怒!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怨念的邪异力量,混合着母巢的烙印气息,如同潜伏的毒龙,猛地从烙印核心爆发出来,狠狠撞向涌入的星辉之力!
“噗!”苏璃身体剧震,再次喷出一口带着暗紫光点的鲜血!眉心朱砂印记剧烈闪烁!笼罩她的星辉光柱也瞬间波动起来,明灭不定!
叶红绡脸色剧变!她能感觉到棺椁传来的星辉之力虽然宏大,但似乎缺乏某种“杀伐”的锋芒,面对胎身意志核心的拼死反扑,竟有些后继乏力!如同精纯的春雨,却无法斩断深埋的毒根!
“棺椁之力…缺了剑意!缺了斩断因果的决绝!”叶红绡瞬间明悟!枯枝星轨之力精纯浩瀚,可滋养万物,可镇压邪祟,但面对这源于同级别的、深植灵魂的胎身意志烙印,却缺少了最关键的那一丝——**斩灭**之力!
青帝传承,枯枝剑痕,其核心从来不是镇压,而是斩断!斩断腐朽,方得新生!
“剑骨…惊蛰…”叶红绡眼中厉色一闪!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膝前的惊蛰残剑之上!同时,将背后那截生剑骨中残存的所有锋芒,毫无保留地逼出!
“嗡——!”
惊蛰残剑爆发出最后的悲鸣!布满裂痕的剑身瞬间被染成凄厉的血色!那道融入苏璃体内星辉的枯枝星轨虚影,在叶红绡剑骨锋芒和精血的刺激下,骤然一变!
温润的星芒瞬间转为刺目的玉白!流转的星轨轨迹变得凌厉、笔直,如同亿万道出鞘的利剑!一股斩断宿命、破灭万法的无上剑意,轰然注入那笼罩苏璃的星辉光柱之中!
斩字诀!这才是完整的枯枝剑意!
“给我…斩!!!”叶红绡嘶声厉喝,仿佛用尽了生命的全部力量!
“嗤——!”
融入斩灭剑意的星辉光柱,瞬间化作一柄开辟地的裁决之剑,狠狠刺入苏璃识海深处,精准无比地斩在那胎身意志烙印的核心之上!
没有惊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如同琉璃破碎的、来自灵魂层面的轻响。
苏璃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彻底松弛下来。眉心剧烈闪烁的朱砂印记缓缓平复,散发出温润平和的光芒。左臂上那暗红的烙印如同被抽去了灵魂,彻底黯淡、凝固,变成了一道丑陋却无害的疤痕。肩胸处混乱的创伤也迅速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粉红新肉。
笼罩她的星辉光柱缓缓收敛,最终化作点点星芒,没入青铜棺椁的刻痕之郑洞窟内恢复了昏暗,只剩下冰冷的雨声从洞口传来。
叶红绡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喷出一大口鲜血,重重地倒在地上,气息微弱,但嘴角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弧度。
成功了。
以棺为阵,移星换斗。
借枯枝星轨之力,镇邪祟,斩烙印,逆死生。
苏璃体内最大的隐患——胎身意志的烙印核心,被暂时斩断、压制。虽然那东西并未彻底消亡,如同蛰伏的毒蛇,但至少短时间内,无法再兴风作浪。
寂静的洞窟中,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那口沉默的青铜巨棺,棺首的星芒刻痕,也彻底归于沉寂,仿佛刚才那撼动灵魂的星辉只是一场幻觉。棺盖上的血迹符文,似乎也黯淡了许多,如同耗尽了最后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