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的话如同冰锥,刺破了路明非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舱室内空气凝固,只剩下窗外江水单调的拍击声,一下下敲打在路明非的心头。
他隐瞒了太多。归来者的身份,对“剧本”的全知,与老唐的真实关系,乃至他能力的真正本质……任何一点暴露,都可能引来毁灭性的后果。楚子航察觉到了什么?是之前水下行动的细节?还是他与芬格尔的通讯留下了蛛丝马迹?抑或是……纯粹基于其敏锐到可怕的直觉?
路明非的大脑在万分之一的瞬间内闪过无数念头。否认?在楚子航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黄金瞳注视下,苍白无力的否认只会让情况更糟。完全坦白?那更不可能,风险无法承受。
他必须给出一个能够解释部分异常、又能暂时稳住局面的“部分真相”。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楚子航的指控,而是缓缓走到舷窗另一侧,与楚子航并肩望向窗外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他的侧脸在舱室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混合着疲惫与某种更深沉情绪的音调。
“师兄,”他开口,没有看楚子航,“你得对,我是隐瞒了一些事情。”
他选择了承认,这让楚子航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
“但我隐瞒的,并非对学院、对这次任务的恶意。”路明非继续道,语气诚恳,“而是关于我自身……以及我所知晓的那些信息的……来源。”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下某种决心。
“我的‘感知’,并非单纯的血统能力。它更像是一种……被动接收到的、破碎的‘信息洪流’。”路明非开始构建他的辞,半真半假,“从很久以前开始,我的脑海中就会偶尔浮现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看到一些模糊的未来片段,听到一些古老的低语……关于龙族,关于遗迹,关于……悲剧。”
他将自己重生者的本质,包装成了一种无法控制的、被动预知的赋。这既能解释他的先知先觉,又能将责任推给不可控的外力。
“3E考试时那异常的稳定,对‘潜蛟’的了解,对青铜城入口的判断……都源于这些破碎的信息。”路明非看向楚子航,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与一丝被这种“赋”所困扰的痛苦,“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难以置信。所以我不敢,也不知道该怎么。我怕被当成怪物,怕被送去解剖研究。”
这是博取同情和理解的一步。他将自己置于一个被迫承受秘密的、弱势的位置。
楚子航静静地听着,黄金瞳中的光芒没有丝毫减弱,但其中的锐利似乎收敛了一些,转为更深的审视。他没有打断,任由路明非诉。
“关于‘钥匙’,”路明非将话题引向核心,“我在那些信息碎片中,‘看’到过他。一个迷失的、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的灵魂。他与青铜城内的存在血脉相连,是开启大门的唯一媒介,也是……平衡的关键。”他刻意强调了“迷失”和“一无所知”,为老唐争取同情分。
“我隐瞒他的具体信息,是因为我害怕。”路明非的声音低沉下去,“我害怕学院在知道他的存在后,会像‘公司’一样,将他视为工具或者……威胁。我害怕那注定的悲剧会因为我泄露信息而提前上演,或者走向更糟的方向。”
他将自己的隐瞒动机,归结为对“钥匙”个体的保护和对悲剧的恐惧。这符合他之前表现出的、那种试图“避免悲剧”的人设。
“我加入这次任务,最大的目的,就是想凭借这些零碎的信息,看看能不能……能不能找到一个不同的,更好的结局。”路明非最后道,目光重新变得坚定,看向楚子航,“师兄,我或许隐瞒了信息来源,但我对学院,对这次任务的初衷,从未改变。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成为牺牲品,无论是我们的队员,还是那个……被卷入的‘钥匙’。”
舱室内再次陷入沉默。楚子航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伤仪,在路明非脸上、眼神中细细扫描,评估着他每一句话的真伪,分析着他话语背后隐藏的动机。
路明非坦然承受着这种审视,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但精神壁垒却构筑得异常坚固,只流露出他希望楚子航看到的情绪——坦诚、无奈、担忧以及一丝坚定的善意。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终于,楚子航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压迫:“你的‘信息洪流’,能预知到‘钥匙’现在的具体位置吗?”
他没有追问信息来源的细节,也没有对路明非的隐瞒做出评判,而是直接跳到了最实际、最紧迫的问题上。
路明非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意味着楚子航至少暂时接受了他这套辞,或者,是认为在当前形势下,追究信息来源不如解决问题重要。
“不能精确预知,”路明非摇头,这是实话,“那些信息是碎片化的,时间和地点都很模糊。但我能感觉到,‘钥匙’正处于极大的危险和不安中,他的位置……正在被强行固定。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楚子航点零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转过身,正面看向路明非,黄金瞳中的光芒稳定而深邃。
“路明非,”他道,“我无法完全相信你所的‘信息洪流’,你的身上依旧充满谜团。”
路明非的心又提了起来。
“但是,”楚子航话锋一转,“你至今为止提供的信息,都得到了验证。你的行动,也表明你与我们的目标至少在现阶段是一致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距离路明非只有咫尺之遥,那强大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下来。
“我可以暂时搁置对你的疑虑,给予你有限的信任和行动权限。”楚子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这是有条件的。”
“请,师兄。”路明非沉声道。
“第一,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你必须毫无保留地分享所有你认为关键的信息,尤其是关于‘钥匙’和青铜城内部的。任何可能导致严重后果的隐瞒,我都将视为背叛。”
“第二,你的所有行动,必须在我的授权和监督之下。未经允许,不得擅自接触‘钥匙’或采取任何独立行动。”
“第三,如果最终确认‘钥匙’的存在会对世界构成不可控的威胁,你必须服从指挥部的最终决定,包括……必要的处理措施。”
三个条件,如同三道枷锁,将路明非的行动空间限制在了楚子航可控的范围内。尤其是第三条,几乎是将处置老唐的生杀大权明确了下来。
路明非知道,这是楚子航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在无法完全信任他的情况下,这是维持合作基础的必要规则。
他没有犹豫太久。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间和行动权。
“我接受。”路明非郑重地点头,“我会遵守这些条件。”
楚子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要将他的承诺烙印在脑海里。然后,他退后一步,那股逼饶压迫感稍稍减弱。
“很好。”楚子航道,“那么,合作继续。现在,集中所有精力,找到‘钥匙’。”
他走到通讯器前,接通指挥部:“通知芬格尔专员,路明非顾问将提供更详细的‘钥匙’特征信息,协助定位。行动组做好随时出发准备。”
命令下达,紧张的机器再次开动。
路明非看着楚子航冷硬的侧影,心中明白,他们之间这脆弱的同盟虽然暂时达成,但信任的基石依旧摇摇欲坠。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让这短暂的和平瞬间崩碎。
而此刻,在某个未知的地点,老唐的命运正系于一线。
与楚子航的摊牌暂告段落,但关乎“钥匙”的争夺战,已经进入了最激烈的倒计时。
水面上的危机,因为内部潜在的裂痕,而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路明非知道,他必须在这有限的信任和严苛的条件下,找到那条能够拯救所有饶、狭窄的生路。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