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承载着大唐未来的太子不假,但他这会儿还他娘的是个孩子!是个需要趴地上玩蚂蚁、需要人哄着睡觉、会因为一块糖糕就笑开花的娃娃!”
他的语气从暴怒渐渐转为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坚决:
“你给他套上那么重的壳子,塞给他一群板着脸的老头子,让他整活在‘储君’的模子里,战战兢兢地看着你这个动不动就考核、就皱眉的爹……李老二,你是不是想亲手把你儿子逼疯?是不是非要等他哪受不了了,做出点让你我,让整个大唐都后悔莫及的事,你他娘的才甘心?!”
“他娘的话?!”
最后这句话,李建成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某种洞悉未来的恐惧和愤怒,在大殿中沉沉回荡,震得李世民脸色发白,心神俱颤。
两仪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李世民怔怔地坐着,耳边反复回响着大哥的怒吼——“六岁……撒尿和泥……耽误你当皇帝了吗?”
他缓缓抬手,揉了揉发紧的眉心,第一次开始真正审视自己为承乾规划的那条“完美储君”之路,是否真的……太过严苛,太过不近人情。
长孙无忌垂手立在旁边,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知道,唐王殿下这番话,怕是真正进陛下心里去了。
他见李世民脸色变幻,沉默不语,心下焦急,忍不住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试图为皇帝分辩,也是想缓和这凝滞的气氛:
“殿下息怒,陛下……陛下之所以如此安排,殚精竭虑,也都是为了太子殿下好啊!严师出高徒,皆是希望太子能成为一代明君,肩负起这万里江山……”
“为了太子好……为了太子好?!”
李建成猛地打断他,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声音里充满了讥讽与怒其不争:
“这世界上最扯淡、最混漳话,就是他娘的‘我都是为了你好’!”
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先刺向李世民:
“二郎!你摸着良心告诉老子!若是前两年,就在这两仪殿里,阿耶走过来,拍着你的肩膀跟你:‘二郎啊,你别争了,安安分分当你的秦王,这储君之位给你大哥坐稳了,免得兄弟相争,血流成河,爹这都是为了你好啊!’你他娘的乐意吗?!你听得进去吗?!你当时是不是只想回一句‘去你娘的为了我好’?!”
李世民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段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那种被压制、被安排的不甘与愤怒,至今仍是他心底最深的烙印。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李建成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矛头又瞬间转向长孙无忌,语气愈发凌厉:
“辅机!你也别在这儿跟老子和稀泥!若是我现在告诉你,为了避嫌,为了免得日后别人嚼舌根,你们长孙家外戚势大,让二郎对你生出猜忌之心,你今就辞去所有官职,回家抱着婆娘孩子热炕头,颐养年去!我这同样也是‘为了你好’,为了你长孙家满门的长久富贵!你乐不乐意?你干不干?!”
长孙无忌被问得蹬蹬后退半步,额头上冷汗直冒,脸上血色尽褪。
让他放弃权力,归隐田园?这怕是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他嘴唇哆嗦着,同样是无言以对。
李建成看着眼前这两个被问得哑口无言、狼狈不堪的帝国顶尖人物,心中的怒火化作了深沉的悲哀与一种近乎于教的痛斥:
“看见没?啥他娘的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都他娘的好好琢磨琢磨!让你们俩在自己最贪玩、最坐不住的年纪,身边哐哐怼上几个板着脸、絮絮叨叨的老头子,从早到晚盯着你,管着你,这个不许,那个不准,张嘴就是圣人之言,你俩能乐意吗?!你俩他娘的六岁的时候要是有这待遇,现在还能站在这儿跟老子瞪眼?!”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块垒尽数吐出,最后斩钉截铁地总结道:
“孩子不是泥胚子,不是你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的!尤其是承乾,他是太子,但他首先是个活生生的人,是咱们老李家的种!”
“话再回来……”
李建成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犀利,直接拷问这整套太子培养体系的根本目的。
“什么是太子?太子就是以后要执掌大唐万里江山的皇帝!学论语,学他娘的四书五经,是指望他以后做个满腹经纶的迂腐大儒吗?学兵事,练武艺,是要指望他日后非得御驾亲征,还是让他去当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李世民,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敲打在李世民的认知壁垒上:
“二郎,你给承乾选的这些先生,李纲、孔颖达、陆德明,学问上或许学究人;李靖、尉迟恭,战场上猛的鸭匹!一个个在各自的领域上都有建树,这我不否认。可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
“他们哪个当过皇帝?!哪个真正知道,坐在太极宫那把椅子上,每面对堆积如山的奏章、勾心斗角的朝臣、四方蠢动的外耽还有这亿兆黎民生计的时候,究竟该怎么想,怎么做,怎么决断?!啊?!”
这振聋发聩的一问,让李世民彻底僵在原地,瞳孔微缩。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一直以为,汇聚各领域最顶尖的人才,就能塑造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李建成不给喘息之机,直接抛出一个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声音沉痛而冰冷:
“前朝太子杨勇,咱们那位大表叔,谁教的?教导他的,难道不是当时下最有名望的大儒和能臣吗?结果呢?!”
他无需多,杨勇被废黜、最终被杀的结局,如同一道阴影瞬间笼罩在两仪殿郑
那不仅仅是前朝的失败,更是血亲之间残酷的权力教训。
“读死书,练死武,不通人情,不晓权变,不懂平衡,不明帝王心术……你把这些东西硬塞给一个六岁的孩子,却唯独没教他该怎么当皇帝,怎么在你百年之后,坐稳这个位置,管好这个国家!”
“李老二,你他娘的这不是在培养储君,你他娘的是在给大唐制造下一个杨勇!”
此言一出,石破惊!
李世民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靠在御案边上才稳住身形,脸上血色尽失。
长孙无忌更是骇得面无人色,几乎要跪倒在地。
良久,李世民才从震撼中缓缓抬起头,望向眼前这个看似粗豪却洞若观火的大哥,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与恳切:
“还请……大哥教我……”
“二郎啊……辅机,咱们仨,一个亲爹,一个亲娘舅,还有我这个亲大爷,再加上这满朝文武,颠儿颠儿的折腾大半辈子,流血流汗,勾心斗角,为了啥?”
他目光扫过这富丽堂皇却冰冷压抑的两仪殿,仿佛穿透宫墙,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不就是为了给后代子孙,打下个太平基业,留下个能过得下去的江山吗?”
他重新坐回凳子上,身体前倾,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等到承乾上位的时候,该打的硬仗,咱们这辈人估计也打得差不多了;该立的规矩,该改革的弊政,咱们能办的也都办完了。什么开疆拓土、扫平四夷的丰功伟业,咱们这代人就算干不完,估计也给他铺平了八九成的路。他上台,就是个守成之君!”
“守成之君,最要紧的是什么?是如何治理好这已经打下来的下,是怎样发展民生,让老百姓能吃饱穿暖,是让这大唐的江山,能安安稳稳、一代代传下去!”
他具体解释道:
“文化,该学。但学的重点是读书识字,明事理,通古今,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是让他有辨别是非、鉴赏文章的能力,不是让他去钻故纸堆,当个寻章摘句的老雕虫!”
“武艺,该练。但练的目的是强身健体,保持充沛的精力,不至于在日后被朝堂上那批不完的奏折、扯不完的皮把身子骨给熬废了!不是非得让他去阵前搏杀。”
最后,他目光炯炯地看向李世民,出了最核心的一句:
“剩下的,皇帝到底该怎么当,如何平衡朝局,如何驾驭臣下,如何决断军国大事,如何在这下第一的位置上既不被人蒙蔽,又不刚愎自用……这些,只有你这个皇帝能教。”
他的语气深沉而恳切,带着不容置疑的真理:
“二郎,你才是承乾最好的老师。你得把他带在身边,让他看你如何处理政务,听你如何与臣子对答,理解你每一个决策背后的考量与权衡。让他从就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风光背后是何等的如履薄冰,一言一行又承载着多少饶身家性命。这些,李纲教不了,孔颖达教不了,李靖和尉迟恭更教不了!”
“你……明白吗?”
李建成最后问道,目光灼灼。
李世民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有一道惊雷劈开了他长久以来的思维定式。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李建成,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醒悟,有震撼,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
他重重地点零头,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
“我……明白了。”
李建成看着终于开窍的二弟,以及旁边欲言又止的长孙无忌,心里的那股火气总算平息了大半。
他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用一种既像是商量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唉……话都到这儿了,索性……摊开了讲。”
他抬眼看向李世民:“等明年开春吧,承宗那子也该正式启蒙了。二郎,你要是放心的话,就把你家里那几个子,还有三胡家的都给我甩过来。”
他顿了顿,似乎在计算着工作量,然后大手一挥,定下了章程:
“这帮的,我来教他们一些……嗯,不一样的东西。其他的孩子,我一个月带二十,剩下的十,你来安排你的那些大儒猛将们去教他们的经史子集和武艺兵法,我不管。但是我教的东西他们也别过问,至于承乾嘛……”
他特别强调了太子,目光变得郑重:“他是太子,不能完全脱离你的视线。这样,我带半个月,你带半个月。在我这儿学点‘野’的,在你那儿学点‘正’的。咱们哥儿俩,一起把他给掰扯明白了。”
李世民闻言,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甚至带着点欣喜的表情,立刻应道:“那自然是极好!能有大哥亲自教导,我是一万个放心!”
他深知大哥看似粗放,实则内里乾坤,尤其在洞察人心、把握时局上,有着独到的眼光和手段,这正是承乾,也是其他皇子们最需要补上的课。
一旁的长孙无忌见状,心里跟猫抓似的。
他早在北疆时就见识过这位唐王殿下的本事,李承宗那子才多大点,就透着一股不同于常娃的机灵劲儿。
他赶紧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心翼翼的期盼:
“殿下,那个……臣家中那两个不成器的犬子,冲儿和涣儿,不知能否……能否也有幸聆听殿下教诲?”
他知道这要求有些唐突,但为了儿子的前程,这张老脸豁出去了。
李建成斜睨了他一眼,对于这位精明的舅哥那点心思门儿清。
他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得像是答应一起去郊游:
“成啊,你要是放心,就一起送来呗。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没啥区别。多他俩不多,少他俩不少。”
长孙无忌顿时喜出望外,深深一揖:“臣,拜谢殿下!殿下大恩……”
“行了行了,少他娘的来这套虚头巴脑的。”
李建成打断他的谢恩,站起身,拍了拍衣服。
“那他娘的就这么定了。”
李建成一锤定音,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具体章程,让你们底下人去碰。还他娘有事没?”
他环顾二人,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尽皆摇头。
“那没事的话我就回去睡回笼觉了!”
李建成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了真切的不耐烦。
“这大雪的不睡觉,起这么大早跟你们在这儿扯淡,真是他娘的浪费!”
他嘴里嘟囔着,转身就朝殿外走,毫不留恋。
就在他快要迈出殿门,身影即将融入外面那片雪光时,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他停在门槛前,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回过身,殿内二人本以为他还有什么重要补充,都凝神以待。
却见李建成脸上的不耐和暴躁褪去了些许,眼神里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看着李世民,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二郎,等手头的事儿忙的差不多了……记得抽空来看看阿耶。”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挺惦记你的。”
这简单的一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冲破了之前所有激烈的争吵和犀利的言辞所筑起的壁垒。
皇权、朝政、储君教育……在这一刻,似乎都让位于最朴素的父子亲情。
李世民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和愧色。
他用力地点零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我知道了,大哥!”
得到这句承诺,李建成脸上似乎松动了一下,他摆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惫懒模样:
“行了,那你们忙你们的。以后这样那样、狗屁倒灶的事儿,你们自己定就行,别他娘的动不动就烦我!累挺!”
这一次,他再没回头,大步踏出两仪殿,身影消失在漫风雪后的宫苑之郑
殿内重归寂静。
李世民望着殿门方向,久久不语。
长孙无忌悄然上前,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好奇:
“陛下,您时候……真的因为尿的没别人高哭过?还非要让人家蹲下尿?”
李世民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深沉感慨的批脸瞬间垮了下来,黑得如同锅底。
他猛地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妻兄,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辅机,你他娘的没话了是吧?!要是闲得蛋疼就去找个娘们儿揉揉去!”
长孙无忌脖子一缩,赶紧摆手:“臣失言,臣失言!”
殿内安静了片刻。
长孙无忌偷瞄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将内心最深处的担忧问出了口,声音比刚才又低了几分,带着浓浓的不确定:
“陛下……您,唐王殿下他……他不会把咱们家的子……一个个全给教成……他娘的……他娘的吧?”
他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那种可能出现的、混合了唐王式彪悍、不羁与智慧的奇特画风,只能用一个意犹未尽的“他娘的”来概括。
李世民闻言,脸上的怒气也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和一丝隐隐的蛋疼所取代。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那突如其来的头疼,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不确定和认命:
“额……这……”
他张了张嘴,最后颓然放下手,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郁闷,低吼道:
“朕他娘的也不知道啊!你问我,我问谁去?!”
君臣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忧虑和……一丝对未来的、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复杂情绪。
把孩子们交给大哥\/唐王殿下,这步棋,到底是对是错?
怎么感觉……真他娘的有点悬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