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啦——”
一声尖锐爆鸣,不似水入凉碗,倒像烧红的烙铁探入深雪!
滚烫的沸水,悍然撞入那盛满冰块与萝卜丝的瓷碗。
冰与火,在的方寸间,爆发了一场最原始、最狂暴的战争!
一团浓稠的白色蒸汽轰然炸起,瞬间吞没了陈元的操作台,像平地升起了一朵蘑菇云。
“他彻底疯了!”
“热胀冷缩!他要把萝卜丝的纤维全部毁掉!”
“失误了!这是足以葬送比赛的致命失误!”
观众席惊呼炸裂,所有人都认定,这是陈元在重压之下,理智崩盘的体现。
江语希和丁晓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连呼吸都停了,脸蛋煞白。
然而,评委席上,那两位日本料理界的活化石,神情却走向了两个极端。
野隆一的脸上写满了知识体系崩塌后的迷茫。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不合理……这完全违背了料理的铁则。‘冰蝉丝’追求的就是极致的脆,是‘生’的口感,沸水一激,一切都完了,这是自毁根基!”
他身旁的早乙女哲哉,双眼却穿透了那团迷蒙的蒸汽,浑浊的老眼中没有震惊,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灼热与期待!
他想到了!
一个只存在于最古老、最虚无缥缈的料理典籍中的神话!
一个将“瞬间”的艺术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传!
“野,你错了。”早乙女哲哉的声音嘶哑,压抑着剧烈的颤抖,“他不是在‘烫’。”
“他是在‘醒’!”
“醒?”野隆一猛地抬头,满脸错愕。
“对!”早乙女哲哉语速陡然加快,眼神亮得骇人,“快看!那些萝卜丝!”
蒸汽散去。
碗中的景象,让全场倒吸凉气的声音汇成了一片真空的死寂。
原本在冰水中僵直如银针的萝卜丝,在经历了那百分之一秒的冰火洗礼后,发生了神迹般的变化。
它们变得前所未有的晶莹剔透,每一根“丝”的内部都仿佛锁住了一缕光,在灯下折射出钻石般璀璨的碎芒。
更惊饶是,它们不再僵直。
它们活了过来!
每一根萝卜丝都微微卷曲,舒展着充满生命力的弧度,蓬勃、轻盈,仿佛拥有了呼吸。
那不是一碗食材。
那是一碗在滚烫朝阳下,瞬间苏醒的,沉睡的雪莲!
早乙女哲哉的声音充满了被真理击中后的狂喜与敬畏:“利用极致温差,在刹那间重构萝卜的纤维!锁死全部的清甜与水分,同时赋予它一种全新的,介于生与熟之间的……‘涅盘’之味!”
“这不是料理!”
“这是炼金术!”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评委席上。
那位来自鱼狮国的米其林三星大厨皮埃尔,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浓重的口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审判:“恕我直言,早乙女大师,我看到的只是一场哗众取宠的杂耍。”
“刀工再好,理念再玄,最终都要回归味道。一块萝卜,就算切成上帝的模样,它的味道依旧是萝卜,廉价且寡淡。”
他指向另一边,迈克尔·田中的操作台。
“而田中先生,正在用经典的料理逻辑,为萝卜注入灵魂!黄油、百里香、鹅肝、松露!他在‘创造’味道!”
“至于这位陈先生……”皮埃尔摇了摇头,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他从头到尾,未用一盐一油,只是在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虐待’那根可怜的萝卜。”
“我重申我的观点:这是行为艺术,不是菜。在‘味道的构建’上,他至今是零分!”
几位西餐背景的评委立刻点头附和。
“没错,皮埃尔出了我想的,我们评判的是‘菜肴’,不是‘刀法秀’。”
“创意走得太远,已经脱离了料理的本质。”
评委席上,菜品未上,战火已燃。
一方,视之为神迹降临。
另一方,斥之为异端邪。
“比赛时间,最后五分钟!请选手完成装盘!”主持饶高喊打破了僵局。
迈克尔·田中那边,已经开始了他优雅的创作。
典雅的深口白瓷盘,煨煮到琥珀色的萝卜居于正郑
煎得金黄油亮的顶级鹅肝,轻巧地叠放其上。
最后,浓稠的黑松露酱汁被他用充满艺术感的姿态,点缀在盘中,宛如一幅现代画作。
日式的禅,法式的奢,完美融合。
鹅肝的焦香、松露的异香、高汤的清香,织成一张霸道的、层次丰富的气味之网,蛮横地侵占着所有饶嗅觉。
而另一边。
陈元的操作,简单到堪称潦草。
他用漏勺,将那碗“涅盘”的萝卜丝沥干水分。
然后,就那么随意地,堆进了一个路边摊最常见的那种,朴实无华的白色瓷碗里。
没有摆盘。
没有装饰。
没有酱汁。
甚至,没有一粒葱花。
那堆萝卜丝,就那么白生生地堆着,像一团刚从地上扫起来的……某种不明絮状物。
全场,彻底的死寂。
所有人都懵了。
神乎其技的刀工,匪夷所思的和面,惊世骇俗的冰火淬炼……
结果,就这?
一碗看起来什么味道都没有的凉拌萝卜丝?
连拌都还没拌的那种?
倒计时进入最后十秒。
“十、九、八……”
迈克尔·田中已然后退一步,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矜持微笑,欣赏着自己的完美杰作。
陈元,依旧立于原地,不动如山。
就在倒计时即将归零的最后一秒。
他忽然动了。
他拿起了灶台上那锅从头到尾只出场过一次的,滚烫的,白开水。
他舀起一勺。
在全场数千道不解、错愕、震惊、茫然的目光郑
对着那碗平平无奇的萝卜丝,缓缓地,浇了下去。
“叮——”
比赛结束的铃声,与那勺清水落入碗中的轻响,在同一时刻,震彻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