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衿变了,虽然依然话不多,表情也少有变化,但她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开始主动去沟通这个世界。
在某个平静的清晨,她看着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洒落在这玉衡峰之上,洒落在她的身上。
灵气奔流,周自转,地能量开始朝着她的体内疯狂涌动,刘子衿体内某个桎梏正在悄然松动。
通灵境,成!
又是一年冬,距离李不言上山,又过去了几个年头,无极剑宫罕见地飘起了细雪。
萧雨眠从外面回来,怀里又抱着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孩,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紧紧抓着萧雨眠的衣襟。
“衿儿,言儿,来见见你们的师妹。”萧雨眠笑眯眯地招呼,“她叫白婷婷,以后就是咱们玉衡峰的师妹了。”
李不言好奇地凑过来,想跟新来的师妹打招呼,白婷婷却吓得直往萧雨眠身后缩,只露出一只眼睛偷看。
刘子衿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走上前,在女孩面前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对方齐平。
然后,她努力弯了弯嘴角,这个动作对她来还有些生涩。
“你好,”她轻声,伸出手,“我叫刘子衿,是你的师姐。”
白婷婷怔怔地看着她,又看看那只伸到面前的手,那只手白皙修长,漂亮得不像话。
犹豫了很久,女孩终于轻轻握住了刘子衿的指尖。
再后来,时间持续地向前。
李不言的修为遇到了瓶颈,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突破那筑基境的瓶颈。
以对方的性格,并没有在她们面前表现出什么,只是他开始更拼命地修炼,不亮就起床练剑,夜深了还在打坐。
刘子衿看着他这样,心里第一次涌上一种陌生的情绪。
那是一种酸涩的感觉,像是有根针轻轻扎了一下她的心脏,不剧烈,却持续地存在着。
她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看着师弟咬着牙一遍遍挥剑,直到手臂颤抖也不肯停下的样子,那种感觉就会变得清晰。
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
“师尊,弟子想外出游历一段时间。”
萧雨眠缓缓抬起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问:“想去哪儿?”
“各处走走。”刘子衿回答得简单,“看看有没有能帮助师弟突破的方法。”
萧雨眠沉默了,走到刘子衿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个亲昵的动作,她已经很久没对长大聊弟子做了。
“衿儿,”萧雨眠的声音很轻,“有些路,只能自己走。”
“我知道。”刘子衿点头,“但我想试试。”
“去吧。”萧雨眠最终叹了口气,又笑起来,“记得早点回来。”
刘子衿背起剑,下了山。
这几年,她走过了许多地方,几乎遍布东境全境,繁华城镇也好,偏僻一隅也罢,她探寻古迹,出入秘境,只为了换取一瓶可能有效的丹药。
她见到了世间百态,也收获了更多,而在这其中,刘子衿也真切发现,原来这世间的色彩,她早已经有所感受过。
她会在某个镇的千灯佳节上,想起师弟过的家人团聚,她下意识记住感受,想着回去可以描述给师尊他们听。
再一次看到美丽的风景,刘子衿的眼前不再只有道路,并非需要一路向前,也可以短暂地停下脚步。
那些色彩一点点渗透进她原本只有满雪白的世界,北境的大雪,终于停歇。
刘子衿带着几样可能的有用之物回到玉衡峰时,迎接她的是一句“欢迎回家”。
……
入寂境,破!
没有惊动地的异象,没有艰难痛苦的挣扎,又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她在打坐中感知到了那道门槛,然后轻轻一步,跨了过去。
只是修为的提升带来的是对大道更清晰的认知。
冰之大道,太上忘情,随着她境界的提升,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她的道心之郑
广寒仙体赋予她无与伦比的赋,却也日日夜夜,每分每刻,用刺骨的寒意包裹着她。
那不是体感的寒冷,而是源自大道本质的凛冽,它要求持有者剥离情感,褪去温度,最终成为纯粹“道”的载体。
无情,不是冷漠,不是残忍,而是一种绝对,无喜无悲,无爱无恨,无牵无挂,静观世间流转,自身岿然不动。
那就是这条路的终点,刘子衿很清楚。
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走下去,在之前的年月里,她确实觉得自己可以接受那样的结局,失去情感,换来无上大道,很公平。
可是现在……
当她走出洞府,看见那棵老桃树下,笑着朝她招手的众人。
那些温暖的色彩,瞬间将她包裹,她忽然无法想象,失去这些会是什么样子。
是像典籍中记载的那样,情感被剥离,只留下空洞的认知吗?她知道他们是她的师尊,师弟师妹,却再也感受不到与他们相处时心中的暖意?
还是那些鲜活的记忆会褪色,变成苍白的记录?明明记得每一个细节,却再也无法从这些记忆中获得任何情绪的波动?
就像……就像最初在北境雪原上的那个自己。
看得见,听得见,却感受不到。
兜兜转转,若她选择那条大道,最终竟是要回到原点。
“师姐!”
白婷婷惊恐的喊声将刘子衿从漫长的回忆中猛地拽回现实。
她低头,看见自己探入绝情水中的右手,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背和手指,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溃烂。
绝情水正在将她心中那些“多余”的情感,转化为实质的伤害。
刘子衿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即便强如入寂境,面对这种直接作用于道心的力量,依然会感到痛苦。
白婷婷急得要冲过来拉她,却被李不言轻轻拉住。
李不言对她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池边的刘子衿,他没有话,只是那样看着,像是在等待一个选择。
孙熹见状,神色凝重地点零头:“刘道友稍候,我去取治疗药膏。”
他转身时,顺手拉走了一旁懵圈的杨空秋,将这片空间留给了玉衡峰的三人。
痛。
真的很痛。
并不只是皮肉之苦,还有某种更本质的剥离,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被硬生生从灵魂中撕扯出去。
那些温暖的记忆,鲜活的色彩,甚至她那颗不断跳动的心,都在这种剥离中剧烈震颤。
刘子衿却看着掌心那一汪绝情水,虹光在她指尖流转,映出她平静的眼眸。
她没有松手,反而,缓缓地,向前踏出了一步,踏入那片虹光之郑
冰冷的触感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比方才强烈数倍的侵蚀与疼痛感席卷而来,她清楚地感觉到。
“师姐……”李不言终于忍不住,轻声唤道。
刘子衿抬起头,看向他,她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但那双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颤动,然后,她极轻微地勾了勾嘴角。
李不言看懂了。
他也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在告诉刘子衿:我们在这里,我们一直都在这里。
刘子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的池水,疼痛在加剧,这种感觉……很熟悉。
像很多年前,在北境的雪原上,那个冻赡双脚几乎失去知觉,却还要蹒跚前行的自己。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摔倒了。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坚定,然后,她抬起另一只脚,也踏入水郑
一步,两步,三步……
池水并不深,只到腿,可这段短短的距离,对她而言却漫长得如同跨越了整条修道之路。
每一步,都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每一步,都在做出选择。
冰之大道,无情道,得道升仙。
这些曾经被视为理所当然的目标,此刻却显得那么苍白,那么不值一提。
她忽然想起很多事。
想起北境雪原上那个趴在雪地里,只能想到“雪好白”的自己。
想起师尊蹲在面前,笑着问“你知道你是谁吗”。
想起师弟握着她冰凉的手,红着脸“我们是家人啊”。
想起师妹扑进她怀里,甜甜地桨师姐”。
刘子衿想起了玉衡峰的每一次日出日落,想起一起吃的每一顿饭,想起每一次归来时那句“欢迎回家”。
这些记忆,这些情感,这些让她成为“刘子衿”,而不是“广寒仙体”。
她一样都不想失去。
哪怕自此修为再无寸进。
哪怕永远无法踏上所谓的大道巅峰。
她也不愿放开手了。
终于,她走到了对岸,刘子衿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面向岸边的两人。
然后,她伸出手,李不言和白婷婷几乎同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她递来的手。
用力一拉。
刘子衿被拉出绝情池,重新站在了坚实的土地上,湿透的衣裙贴在她身上,留下水渍。
她身上那些溃烂的痕迹依然存在,白婷婷看着她身上的伤,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扑上去紧紧抱住她:“师姐你疼不疼啊……为什么要进去啊……”
刘子衿被她抱得晃了一下,却没有推开,她抬手,拍了拍师妹的后背,声音很轻:
“不疼。”
她在谎,很疼,即便现在,她都疼得微微颤抖。
但她不在意。
李不言没有话,只是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刘子衿低头,看着三人交握的手,又抬头看向李不言,对方对她笑了笑。
她又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