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境,无极剑宫,权峰大殿。
丁澜双手环抱胸前,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抽了抽,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们玉衡峰还真是神了,每次宗门选拔大会,什么看眼缘,看赋,到头来一个不收,结果每次出门游历,都能莫名其妙捡些破破烂烂的孩子回来。”
她着,目光落在萧雨眠怀里,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正被萧雨眠搂着,脸紧绷,一副想挣扎又不敢的样子。
叶恒站在一旁,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此事与他无关,毕竟他出门从来没捡过孩子。
萧雨眠却像是没听见丁澜的吐槽,兴高采烈地抱着男孩,也不管大殿里还有几位正在议事的峰主和长老,转身就要往外走:“好啦好啦,人我带走了,剩下的手续你们弄好,我先带不言回玉衡峰啦!”
“喂,萧雨眠!”丁澜在她身后喊道,“你好歹介绍一下。”
话未完,萧雨眠已经化作一道流光,朝着玉衡峰的方向疾驰而去,丁澜和叶恒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这孩子叫李不言,”叶恒揉了揉眉心,对殿内众人解释道,“雨眠在中州遇到的,具体情况,之后再细问吧。”
虽然宗门收徒自有规矩,但玉衡峰一脉向来如此,几位峰主也不是第一知道,倒也没在意。
玉衡峰上。
阳光和煦,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衣袍的少女正在练剑,身姿已初现窈窕,容貌更是精致。
只是那张好看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专注却疏离,一招一式精准如同模板,缺少属于这个年纪的鲜活气。
剑光流转间,带起细微的寒气,让周围几株花草的叶片上凝出了薄霜。
“在干什么呢,衿儿。”
萧雨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刘子衿收剑转身,看见师尊怀里抱着一个陌生的男孩,正兴冲冲地朝自己走来。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这个就是你师弟了!”萧雨眠走到她面前,将怀里的男孩举到她眼前,“他叫李不言,怎么样,可爱吧?你要玩玩吗?”
李不言被萧雨眠举在半空中,无措地踢着脚,脸憋得通红,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注视着自己的少女。
那双眼睛好冷,这是他第一眼看见刘子衿时的感觉。
“师弟……”刘子衿轻声重复这个词,像是在确认它的含义,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试探性地靠近李不言的手。
就在即将触碰到时,一股微弱的寒气不受控制地从她指尖溢出。
李不言的手猛地往后一缩。
刘子衿的动作顿住了,她看了看男孩脸上稍纵即逝的惊慌,嘴唇动了动:“抱歉。”
只是她的话没能完,李不言在短暂的退缩后,忽然主动伸出了手,的,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师姐你好……”李不言的声音细细的,有些怯生生的,“我叫李不言……”
他话时,那只手始终没有放开。
刘子衿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手是冰的,他的手却是暖的。
那温暖并不炽热,一点一点,融化着她指尖常年不散的寒意。
“无极剑宫第一骄!”
这样的赞誉,刘子衿很快就漠然习惯了,自被萧雨眠带回玉衡峰,短短几年间,她便绽放出令整个宗门震撼的光芒。
广寒仙体,这种只在古籍记载中出现过的绝世体质,在她身上觉醒,修炼速度一日千里,对冰系术法的领悟更是近乎本能。
仅是修道第一年便成功筑基,拥有着无敌之啄绝世骄,所有人都对她寄予厚望,每个人都视她为宗门未来的支柱,未来问鼎东境的存在。
可有一个人,是例外。
她的师尊,萧雨眠。
这个师尊很奇怪,她似乎对弟子取得的惊人成就从来不上心,不会在刘子衿突破时大加赞赏,也不会要求她勤奋修炼。
相反,她总是用各种荒唐的理由,打断刘子衿的修炼。
“衿儿衿儿,吃桃子吗?”
“别打坐了,看话本吗?”
“你觉得你喝酒能喝多少?”
起初,刘子衿很不解,大家都修炼时间何其宝贵,每一分每一秒都该用在精进修为上,那么这些玩乐之事,除了浪费时间,还有什么意义?
可她渐渐发现,只有和师尊在一起胡闹时,自己眼前的世界会变得不太一样。
独自修炼时,她眼中的世界是清晰的,却也是单调的,灵气流动的轨迹,剑招运行的路径,一切都是可以理解。
而和师尊在一起时,她会注意到很多奇怪的地方,这些无关修行,却让世界变得……生动起来。
就好像北境大雪融化之后,那新生的草绿,她的眼中,出现了色彩。
“师尊,弟子还是不理解。”刘子衿放下手中的剑谱,看向毫无形象地躺在她洞府软榻上,抱着一盘灵果吃得津津有味的萧雨眠。
“嗯?理解什么?”萧雨眠吐出一颗果核。
“您今晚为何要宿在弟子这里。”刘子衿得直接,“师弟怕黑,弟子不怕。”
李不言刚来玉衡峰,几乎每夜都会做噩梦,要人陪着才能入睡,萧雨眠也一直陪着他睡觉,而刘子衿,她早已习惯独处,并且由于修为的缘故,黑暗对她而言不过如此。
萧雨眠闻言,坐起身,然后笑嘻嘻地凑过来,伸手点零刘子衿的额头:“傻衿儿,哪有孩子不怕黑的?”
刘子衿正要些什么,萧雨眠却伸手将她拉近搂进怀里:“嘿嘿,来,今晚师尊抱着你睡。”
怀抱温暖而柔软,带着师尊身上特有的淡淡冷香,刘子衿身体僵硬了一瞬,终究没有推开。
她确实不怕黑,但师尊的拥抱很暖和。
后来刘子衿发现,这几乎成了一个固定模式,每当师尊去师弟那里陪夜,总会在第二,被师弟“赶”出来,然后就会抱着枕头跑来她的洞府。
她很困惑。
明明师弟那么怕黑,一个人睡觉时总会辗转反侧,偶尔还会在梦中啜泣,可他就是不肯让师尊一直陪着。
“嗯,好奇怪。”刘子衿第一次产生了好奇,但她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直到那,她与李不言结束了整日的修炼,夕阳西下,两人并排坐着,李不言累得脸通红,呼哧呼哧喘着气,却还努力挺直腰板。
刘子衿看着他,忽然开口:“为什么?”
李不言一愣,转头看她:“什么啊,师姐?”
刘子衿语气平淡:“为什么害怕,还不让师尊陪你睡觉?”
李不言的脸“唰”地红了,他手足无措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半没吭声。
在她平静却执着的注视下,李不言终于扛不住了,声嘟囔:“我……我怕师姐会伤心。”
刘子衿眨了眨眼:“为什么要伤心?”
“因为……”李不言组织着语言,努力想把自己那种模糊的感觉清楚,“因为我怕师姐总是一个人,会感觉……寂寞的。”
寂寞?
刘子衿思考着这个词的含义,她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可她好像一直很习惯,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
“你没必要在意我。”刘子衿摇头,语气依旧平淡,“我不需要。”
她以为这话会结束这个话题,没想到,李不言听了,却猛地摇头,脸上露出不认可的神情:“不行的,师姐。”
他抓住刘子衿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我们是家人啊,家人就是要互相在意的!”
家人。
刘子衿咀嚼着这个词。
她有过家人,在北境那个被雪崩掩埋的村庄里,但那些记忆太过遥远,模糊得只剩下几个温暖的轮廓和声音的残响。
而“家人”所代表的情感,早在严寒与孤独中冻结了。
可现在,这个师弟抓着她的袖子,红着脸,认真地“我们是家人”,刘子衿看着他的眼睛,许久,轻轻点零头。
“嗯。”
她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没完全理解,但自那起,一些细微的变化开始发生。
而从李不言来到玉衡峰的那一起,她眼中的色彩,又多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