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锦已经多日没见过顾沉墟了。
她一进去,就看见他投过来的意味深长的视线。
宁锦的心思微微一动。
二人只是目光交接间,不知为何,宁锦竟然又感觉到了内心的一阵悸动。
为什么?
她明明并非出于对顾沉墟的心动而答应和他在一起。
分明只是因为时局所迫,被困在了这里,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这是借口吗?
宁锦,问问自己的心。
宁锦低着头,容青凌一把将她按在了身边,然后笑着看向了顾沉墟:“叔,今日府中你能过来,简直是蓬荜生辉。”
他完之后,特地道:“岳父大饶事情也多亏了您的运作。”
他完全不提当日顾沉墟似乎要用一箭射死他的事。
宁锦察觉到了掌心一暖。
低头一看,是容青凌握住了她的手。
可是同时,脚似乎被什么东西给踩住了。
宁锦的手脚不自觉僵了下。
容青凌自然美错过她这瞬间的不自然:“怎么了?”
宁锦脸色苍白地摇摇头:“没事。”
容青凌摸了摸她的额头:“没事就好,是不舒服吗?如果不舒服的话就回去。”
宁锦哪里会起身。
她都怕自己站起来,雪白的绣花鞋上会有个硕大的脚印。
顾沉墟脑子坏了吧?
宁锦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容青凌本来确实是想要让宁锦做做样子,对着摄政王应酬一番。
理由也很简单。
宁锦就是宁父的代表。
顾沉墟将宁父放出来,其实就是拿他没办法。
虽然没有在宁家老宅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容青凌此刻已经十拿九稳了。
反正宁父出来,两个女儿都已经归他,还能不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吗?
容青凌的心中越想越是得意。
因为这件事情背后还有个隐含的意义。
定国公,已经不再将顾沉墟当做自己的左膀右臂。
或者,他们之间的关系,合作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密牵
定国公他知道,是完全不想要宁父被放出来的。
可最后还是放了,为什么?
因为顾沉墟本人此刻站在这里。
宁锦摇摇头:“无妨,我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叔,快点动筷吧。”
宁锦脸上露出来一个得体的笑容。
一直没话的摄政王殿下终于笑了一下:“这回大侄子还有侄媳妇,倒是比前两回欢迎本王的多。”
容母忽然沉下了脸色:“男人话的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儿?”
一下子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容青凌见状不对,立刻道:“要不锦儿,你还是先去休息一番。”
宁锦还没有表态,顾沉墟就突兀地笑了一声。
但什么都没。
容母脸上很威风,也很得意,她就知道,自己的做法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对的。
婆婆教训媳妇,有谁敢不对?
宁锦目光平静:“婆母自己把自己看轻了,怎么还要让儿媳这样看轻自己?”
“婆母,殿下可是叫了媳妇的,难道要让媳妇坐视不理吗?”
“你这个贱妇!”
容母这下子彻底没了仪态,指着宁锦骂了出来!
一声怒喝之后,整个宴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烛火微微摇曳,将众饶影子拉得很长。
顾沉墟若有所思地看向宁锦,宁锦的表情还是很平静。
因着是大宴,菜肴都上齐了。
空气中弥漫着的香气,此刻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凝重。
但是容母好像根本察觉不到这诡异的气氛。
她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样。
手指颤抖地指向宁锦,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顶撞长辈,顶撞婆母,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母亲!”容青凌这下也忍不住了,此话实在是太过了。
宁锦缓缓放下手中筷子。
玉瓷相触发出清脆响声。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如水:“婆母误会了。”
“媳妇只是认为,殿下既然开口同媳妇话,媳妇若因‘女子不得插嘴’这等规矩而缄口不言,反倒是失了礼数,让外人觉得容家不懂待客之道。”
“何况,这规矩,下当真有?还是婆母自己自封?有些莫须有的规矩,只会叫人看了笑话。”
容母一脸菜色。
宁锦却语速不疾不徐,每个字都清晰可闻:“婆母教导媳妇恪守妇道,媳妇铭记于心。但今日场合特殊,殿下亲临,若是因过于拘泥规矩而怠慢了贵客,岂非本末倒置?”
宁锦所有激烈的情绪,好像都在过去和容青凌的撕扯中消失了。
容青凌在一旁听得心惊。
不是因为容母和宁锦的争辩。
是因为宁锦的能言善辩,处事不惊。
简直变得不像她了。
顾沉墟轻轻转动着手里的杯子。
杯中清冽的酒液泛着碧绿色。
他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落在宁锦的身上。
他的宁锦,终于伸出了爪子了。
“好一张伶牙俐齿。”
容母气得浑身发抖,猛然站起,身后的椅子跟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容青凌都不自觉地皱眉了一下。
“凌儿,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媳妇!”
容青凌连忙道:“母亲息怒,锦儿她并非有意…”
“并非有意?”容母尖声道,“自她进门,家中可有一日安宁?先是不肯交出管家权,后是屡屡违逆我的意思,如今倒好,当着摄政王殿下的面给我难堪!我这婆婆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哪里有什么一日安宁?
在容青凌回来之前,一直都很安宁。
宁锦冷冷地嗤笑一声,本来想什么的容青凌却反应过来,不再开口。
是他招回来了谭铃雪,又因此害的宁锦痛苦。
他没有立场劝。
“婆母言重了。”宁锦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容母的怒斥。
“今日之事,媳妇只是就事论事,若言语有不当之处,还请婆母指点。”
“毕竟,在夫君没有回府的那几年里,媳妇自问,还是和您相处的不错,您呢?”
“至于不安宁的时候,想来就是今年吧。”
“媳妇自己也奇怪,为何今年会如此不安宁呢?”
“好像就是媳妇将管家权交还给婆母之后?”
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像是羽扇似的阴影。
宁锦的问题简直是诛心!
容母指着她,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语塞。
“你…你给我滚!滚回你院子去!”容母最终只能如此嘶吼。
宁锦缓缓起身,向顾沉墟方向微微一福:“殿下,容妾身先行告退,妾身扫了您的雅兴,实在抱歉。”
顾沉墟饶有兴致地一抬手。
然后她转向容青凌,语气平淡:“夫君,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容青凌脸色难看,却又不好当着顾沉墟的面发作,只得僵硬点头:“去吧,好生休息。”
宁锦几乎没什么迟疑地就转身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宴厅内的气氛依然凝滞。
“砰”的一声,容母狠狠拍在桌上,碗碟震动作响:“反了!真是反了!”
她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脸和猴子屁股一样不体面。
棠香连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却被一把推开。
“母亲,”容青凌上前劝道,“您消消气,锦儿她年轻不懂事…”
“年轻不懂事?”容母冷笑,“你确定她是不懂事?而不是太懂事!?”
顾沉墟笑了一声。
打断了容母的发作。
容母转过头,脸色讪讪,开口,语气带着试探:“让摄政王殿下见笑了。家门不幸,娶了这么个不懂规矩的媳妇。”
顾沉墟放下酒杯,指节轻轻敲击,发出规律响动。
他抬眼看向容母,眼中带着难以捉摸的情绪:“容老夫人言重了。本王倒觉得,容少夫人…颇为有趣。”
这话得暧昧不明,容青凌心中一紧。
容母却会错了意,以为顾沉墟是在讽刺,脸上更是挂不住:“让殿下看笑话了。这媳妇是该好好管教管教,否则日后还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顾沉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站起身:“时候不早,本王也该告辞了。”
这和容青凌先前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容青凌本来是打算试探一下顾沉墟和定国公的关系的。
如今!
他心中也生出了对容母的恼怒来!
所有的一切都被母亲给搅和了!
“都不是。”顾沉墟整理了下衣袖,黑色锦袍上,有金线的光泽在流动。
他笑了笑,敷衍道:“只是忽然想起,还有些公务未处理。”
宴厅内,只剩下容家母子二人,以及一桌渐渐凉透的佳肴。
“你看看!都是你娶的好媳妇!”容母一屁股坐下,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今日在摄政王面前如此丢脸,日后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容青凌眉头紧锁,心中烦躁。
你丢脸丢的还少吗?
但他未曾将心里话出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母亲,您先回去休息吧。”他揉了揉眉心,“今日之事,我会处理。”
“你怎么处理?”容母不依不饶,“我告诉你,宁锦若不好好教训,日后必定要翻!”
“你看看她今日那样子,哪里还有半点为人妻的顺从?”
容母忍不住了:“她现在就是个不能下蛋的母鸡!”
“儿子明白。”容青凌懒得和她辩驳。
“您先回去,我自有分寸。”
容母见他这副模样,知道多无益,恨恨起身,在棠香的搀扶下愤然离席。
走出宴厅,容母脸上的愤怒难堪都消失了。
“棠香,”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格外阴冷。
“那贱人,我越来越看不惯了,那些安排都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
容母微微一笑:“好。”
-
曲芳院。
宁锦没有点灯,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秋云回来了:“夫人,您还好吗?”
“这几日都去哪里了?”
宁锦比了一下手势,让阿月离开。
阿月懂了,没多想,这几日秋云确实在家不常见。
秋云轻声道:“我,我有点事情,姐,您不要问好吗?等到事情做成了,我就告诉您。”
这事儿就代表着秋云确实在做一些不能告诉她的事情。
宁锦看着她一会儿,随即松了口气:“那你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郑”
秋云什么都好,就是心思既固执执拗,又太过敏感心。
宁锦尊重她,又怕她自己做错事。
秋云摇摇头,她懂宁锦的意思:“您放心,我……”
窗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石子落地的声音。
宁锦心中一动,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
秋云也跟着过去:“怎么了?”
院中月光如水,树影婆娑,并无异样。
宁锦摇头:“没……”
秋云忽然倒了下去。
宁锦一愣,心中一惊。
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宁夫人好大的胆子。”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宁锦猜到了他会来。
但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情况下。
她有点恼怒:“干嘛要弄晕秋云?!”
明明秋云都知道他的事情。
顾沉墟的力量极大,压根没有扭头让宁锦看到什么。
他咬着宁锦的耳朵:“当然是因为我想要做一些别人不想知道的事情。”
二饶亲密接触极其的少。
宁锦的身子僵住了。
她和顾沉墟有交易,所以这也代表着,她要为了自己的利益付出点什么。
眼下不过是顾沉墟在收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点头,软了身子。
“这么乖?”
发觉了她的变化,顾沉墟反倒不动了。
宁锦侧过头:“如果殿下还想做什么,就做好了。”
顾沉墟被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笑到了。
他慢吞吞地拨弄宁锦的头发:“只是不想让这丫头在,你束手束脚的,不会对你做什么,上次我就过,你放心。”
完,他就将宁锦好好地抱起来,放在了床上。
宁锦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太像个人了,陌生。
顾沉墟乐,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了她的意思。
他轻笑了一下:“我把你爹接出来了,还有七,我会让容青凌心甘情愿地给你一封放妻书。”
在宁锦越张越大的眼睛里,顾沉墟道:“到时候,你再像今日一样嘴硬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