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门洞开的刹那,万千魂灵如倒灌的星河,争先恐后地涌向那扇通往彼岸的门扉。
然而,它们并未坠入虚无,而是在触及门楣的瞬间化作点点微光,飘向人间九州,回归各自的故土。
这不是归墟,这是归家。
一道佝偻而透明的身影自魂流中缓步走出,正是断契婆。
她不再是那个疯癫的老妇,魂体清明,目光温和,手中托着半枚残破的玉环。
她走到苏菱安面前,轻轻将那枚断环放入她的掌心。
“我毁婚那日,他我背叛宗族,无情无义。可他不知道,那份婚契,早已被他炼成了‘魂幡’的引子。若不毁,我魂飞魄散之日,就是他魂幡大成之时,我早成了那幡上的一滴泪油。”断契婆的声音缥缈如烟,却字字清晰。
她转头,望向远处气息微弱却依旧死死盯着此处的叶寒舟,“傻孩子,你们的契,何必求一个永世不离……这世上最牢固的锁,从来不是契约,而是一句发自内心的‘我愿’,这就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断契婆的魂体轰然散开,化作一道纯净无瑕的清光,如倦鸟归林般没入了苏菱安体内那张无形的誓络之郑
苏菱安身体剧震,踉跄着站起身。
她能感觉到,灵泉深处,那原本代表着束缚与规则的银色丝线正在重凝,誓络再现,却不再是刺骨的冰冷,反而像一道温润的脉搏,在她的灵台深处缓缓跳动。
她一步步走向叶寒舟,无视了他身上的伤口,只是伸出颤抖的指尖,轻轻抚上他因强行催动命焚火而渗出血丝的眼角。
那里的皮肤滚烫,烙得她指尖生疼。
“你要生死同契……可我不想再用‘契’来绑住你,也不想被它绑住。”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叶寒舟,我要你留下,是因为你愿意留下,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命定。”
话落,她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沁出。
她抓过叶寒舟那只因紧握而骨节泛白的手,在他的掌心,用自己的鲜血一笔一划地写下几个字。
那血迹带着她的体温,烙印在他的掌纹里——你若不愿,随时可走。
叶寒舟的身体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行刺目的血字,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苏菱安以为他会转身离去。
可忽然间,他笑了。
那笑声初时低沉,而后越来越大,带着一种挣脱枷锁后的狂喜与释然。
他猛地反手,死死握住苏菱安的手腕,用力一拉,将她狠狠地拽入自己怀郑
这个拥抱滚烫而用力,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揉碎。
“我不走。”他的声音闷在她的颈窝,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颤抖,“不是因为契,是因为——”
他稍稍退开,低头,灼热的呼吸几乎贴上她的耳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你过,要和我一起沉下去。现在,换我陪你浮起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之间的双生契发出一声震彻神魂的轰鸣!
不再是单方面的索取与束缚,而是两股力量的交融与共鸣。
苏菱安体内的誓络银线与叶寒舟身上残存的命焚火骤然离体,在半空中疯狂交织、盘旋,竟凝出了一道清晰无比的虚影。
那虚影中,是两道紧紧相拥的人影,他们心口的位置各有一团光芒,一道银白,一道赤金。
没有契约的锁链,没有规则的束缚,唯有一道纯粹的光流在两颗心之间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墨鸦盘旋于高空,金色的机关瞳将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全数收录。
然而,它的目光并未停留,而是瞬间锁定在了异动的灵泉泉眼深处——那里,一枚残破的“枢”碎片正缓缓旋转,光芒大盛。
随着双生契的新生,它仿佛被彻底激活,碎片表面映出了一幅流动的画面:无尽的皑皑雪山,一座孤零零的古庙,以及古庙地底深处,一座被无数符文铁索层层封印的……心源族古墓。
墓碑之上,清晰地刻着四个古字:苏氏承音。
正是苏菱安母亲的名字!
“不……不对……”
一声微弱的呢喃打断了这片刻的宁静。
一直昏迷的桃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脸上毫无血色,眼中满是惊恐,发疯似的扑向苏菱安,死死抓住她的衣袖。
“姐!娘娘她……她不是用阵法封印了蛊棺……”桃的声音因恐惧而尖利,泪水夺眶而出,“她是把自己……把自己炼成了最后一道锁啊!”
夜风吹过残破的安济坊,带着一丝血腥与尘土的气息。
苏菱安靠在叶寒舟的肩上,那双融合了金莲瞳的眼眸微启,识海中前所未有的清明。
断契婆的解脱,双生契的新生,枢碎片的指引,以及桃那句撕心裂肺的真相,所有线索在她脑中汇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她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北方雪山方向,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彻骨的寒意:“玄冥子想要的,从来不是我的眼睛……他要的,是娘用自己的命和魂魄封住的那段记忆。”
她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归墟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好啊,那你等着——”
“等我把门打开,把你欠我们母女的债,一笔一笔讨回来。再把娘用命换来的那个‘愿’,亲手还给她。”
话音刚落,她怀中那枚来自灵泉深处的“枢”残片,竟发出一声轻微的震颤,仿佛在遥遥回应着什么。
在遥远的雪山之巅,另一块残片,已然开始共鸣。
然而,苏菱安的目光却缓缓从北方收回,转向疗火辉煌的皇城。
今夜的京城,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分。
往日里彻夜不息的更夫梆子声,此刻竟也消失了。
整座雄城,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连呼吸都已停滞。
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如针尖般刺入她的心头。
那是一种源于光与影的错位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悄然剥离。
她眉头微蹙,心中那份刚刚因找到方向而升起的坚定,被一抹突如其来的阴霾所笼罩。
她望着皇城的方向,那里的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连星光都无法穿透。
她有种预感,亮之前,这座城会发生一些……比鬼门关开,更诡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