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归档库的大门在身后合拢,将熔炉的轰鸣与那股阴冷的注视隔绝开来,世界仿佛瞬间陷入了另一种死寂。
通道内并非漆黑一片,两侧墙壁每隔数丈便嵌着一枚拳头大、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珠子,光晕朦胧,勉强照亮前路。
空气干燥,带着陈腐的尘土气息,以及一种类似古旧书卷的、极淡的灵性微光。脚下是平整的灰色石板,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每一步都留下清晰的脚印。
林弈搀扶着雷洪,两人都擅不轻。雷洪胸前焦黑的伤口还在渗出混着煞火气息的血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林弈自己也是经脉灼痛,脏腑受震,星辰之力的运转都变得滞涩。但他们不敢停留,强撑着向通道深处走去。
通道笔直延伸,两侧可见一些关闭的石室门扉,门上铭刻着不同的古星文标签,如“星轨观测记录·甲子至癸亥”、“工物料谱·金部”、“能源阵列构型图·第七版”等。显然,这里存放着工遗藏乃至上古巡监海量的技术与观测资料。
但他们无暇细查。熔炉核心的威胁如芒在背,必须尽快找到有价值的信息,并寻求恢复之法。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通道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圆形大厅。大厅中央,矗立着数座高达三丈、通体由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巨碑!
玉碑呈环形排列,碑身上流光溢彩,刻满了密密麻麻、不断缓缓游动的银色古星文,如同活物。玉碑环绕的中心,是一个微微下陷的、直径丈许的圆形平台,平台上布满复杂而精密的凹槽纹路,纹路中似有极其微弱的能量如流水般缓缓淌过。
大厅穹顶镶嵌着无数细碎的、如同星辰的晶石,构成一幅浩瀚的星图,此刻正散发出与玉碑文字同步的微光,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置身静谧星空之下。
“这……这是……”风子岳虚弱但惊讶的声音,突然通过林弈怀中一枚微微发热的传讯玉符响起。这玉符是风子岳特制,能在特定环境(如能量相对稳定、距离不算太远时)勉强通讯。
“风兄?你能联系上?”林弈精神一振。
“勉强……林兄,你们……进入核心归档区了?我这边……修复了一处次级节点,能……稍微感应到主归档库的……能量波动。你们面前……应该是‘留影溯光玉碑’,上古用来存储……重要影像与神念信息……的顶级法器!心……不要贸然……”风子岳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杂音。
话音未落,似乎是因为他们的闯入激活了某种机制,大厅中央圆形平台上的纹路骤然亮起!柔和的白光自平台升起,迅速扫过林弈与雷洪。
林弈手中那截断尺再次微热。
白光扫过断尺后,平台发出一声轻鸣,环绕的玉碑上流淌的星文速度加快,其中一座玉碑光芒大盛,碑面上的星文脱离而出,在空中汇聚、重组,最终形成一片朦胧的光影。
光影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身着古朴青色长袍、发髻高挽、面容清矍的老者虚影。他并非实体,更像是无数年前留下的一段“记录”。老者双目深邃,仿佛蕴含着无尽星河,眉宇间带着凝重与疲惫,却又有一股坚韧不拔的意志。
他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平和,直接响彻在两人脑海,用的是某种古老但能被灵魂理解的精神语言:
“后来者……能至簇,手持量尺残韵,当非‘蚀’之傀儡,亦非背弃盟约之徒……”
“吾乃巡监最后任‘守藏者’,道号‘玉衡子’。此录留存之时,碧落……已近黄昏。”
光影中,老者的背景隐约可见,正是这座归档库大厅,但那时玉碑光洁如新,穹顶星图璀璨。
“工遗藏,非仅为锻造与观测之所。碧落本身,乃‘星陨之盟’倾尽最后心力,以‘山河社稷图’为核心阵眼,结合‘巡星轨大阵’与‘四方定鼎之眼’,于‘黯蚀’全面爆发前,强行从现世割裂、封存的最后‘火种庇护所’与‘观测前哨’。”
“吾等意图,乃保留文明火种、关键传承,并于此远离‘蚀’力主潮之地,观测‘黯蚀’边界变化,寻求……那一线渺茫生机,或至少,为后世可能出现的‘继火者’,留下警示与指引。”
玉衡子的虚影语气沉重下来:“然,‘黯蚀’之诡谲,远超预计。其力无形无质,侵蚀万物,扭曲法则,甚至……可污染灵机,腐化神魂。碧落虽被割裂封存,仍有极细微的‘蚀’力,如同跗骨之蛆,随封存裂隙渗入……”
光影变幻,显现出一些模糊而令人心悸的画面:原本运转良好的某些阵法节点突然黯淡、扭曲;个别工匠人行为异常,眼神空洞,身上浮现灰黑纹路;一些封存的材料莫名变质,散发污秽气息……
“吾等虽竭力清除、封印,然‘蚀’力如野草,难以根绝。更可怕者,其似乎……拥有某种极低层次的‘意识’或‘趋向性’,会本能地侵蚀能量最集症或与‘秩序’‘生机’关联最紧密之物。”
画面聚焦到熔炉核心区域。那团白金光焰中,隐约可见一道细长的、如同影子般的灰色物质,正试图钻入炉心最精纯的能量核心!
“地火融星炉,乃遗藏能源与锻造核心,汇聚地火星之力,至阳至刚。然,正因如此,亦成‘蚀’力侵蚀之首要目标。吾等发现时,已赢蚀念’侵入炉心,与部分能量融合,形成一种……奇特的、介于生灵与能量体之间的‘畸变体’。其具备‘蚀’之污染与吞噬特性,又得炉心狂暴能量滋养,极难对付。”
“最终,时任工大匠‘欧冶玄’与‘镇尺星兽’合力,以星兽本源晶骨配合量尺母尺之力,暂时将畸变体封镇于炉心深处,并以星兽残魂为引,持续净化、消磨。然此乃权宜之计,若炉心能量剧烈波动或封印受损,畸变体仍有复苏可能……”
看到这里,林弈与雷洪对视一眼,心中骇然。刚才袭击他们的,果然就是那被封印的“蚀念畸变体”!它并非完全复苏,或许只是感应到量尺气息(断尺)靠近,本能地发动了攻击。
玉衡子虚影继续:“慈侵蚀,遍布碧落各处细微角落。‘云涡禁地’之灵枢塔,其符源核心恐亦受污;‘河遗响’之祭祀净流,恐已浑浊;‘赤渊炎狱’之地火煞气,或掺杂‘蚀’之暴虐……皆需后世‘继火者’警惕、净化。”
他提到了白芷、苏婉、岩烬长老各自的目标地!这绝非巧合!
“吾等力竭,未能彻底清除碧落之‘蚀’患。‘黯蚀’主潮之压力与日俱增,外界‘星陨之盟’已近乎瓦解,巡监本体……恐已不存。吾将最后力量,封存于此‘留影溯光玉碑’,并设下禁制,唯有持‘星陨盟约’信物或身负相应传承血脉者,方可触发,得窥部分真相。”
“后来者,若尔等心存光明,愿继星火,当谨记——”
玉衡子虚影神色肃穆到了极点,一字一句,如同烙印:
“其一,集齐‘山河社稷图’残片,重掌碧落‘周星斗大阵’核心权限,乃稳定此方庇护所、抵御‘黯蚀’渗透、乃至未来可能……反攻之基石。”
“其二,‘黯蚀’非单纯毁灭之力,其背后,疑似存在某种……难以名状的‘意志’或‘规律’。上古赢观测者’一脉,曾言‘蚀’乃宇宙失衡之‘熵’的具现,亦有言其乃被某种更古老存在吸引而来……真相未知,然其‘侵蚀法则’‘扭曲现实’之特性,需以‘秩序’‘生机’‘守护’等正面法则本源之力对抗。星辰之力、雨师净化、匠族铸炼之火等,皆属此类。”
“其三,警惕‘门’!‘黯蚀’侵蚀剧烈处,时空脆弱,或会形成连接未知虚无之‘门’。‘门’后,或有更恐怖之物,亦可能是‘黯蚀’源头渗透之通道。玉京所为,似与此相关,但其真意……吾等亦未能尽窥。”
“其四,星火虽微,聚则燎原。寻找‘星陨之盟’遗族后裔,重缔盟约,方有一线希望……”
玉衡子的虚影开始变得模糊、不稳定,声音也断续起来:“吾之神魂……即将燃尽……最后……将‘核心数据库’部分公开权限……赋予量尺持有者……望尔等……善用……”
光影猛地收缩,化作一道纯粹的信息流,径直没入林弈手中的断尺!断尺光芒一闪,尺身温度略升,林弈感觉脑海中多了一些关于如何初步查询、调用这座归档库部分非核心资料的模糊方法。
同时,圆形平台旁,地面无声滑开一个口,升起一个玉质托盘,托盘上放着三样东西:一枚龙眼大、通体碧绿、散发着浓郁生机的丹药;一块巴掌大、温润如羊脂、刻着简易疗伤阵法的玉佩;还有一卷泛着金光的薄绢。
“碧灵再生丹……上古疗伤圣药,虽历经岁月,药力流失大半,但对你二人伤势应有奇效……”风子岳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惊喜,“那玉佩……是‘甘霖养元佩’,长期佩戴,有助恢复……金绢……似乎是……某种……地图残片?”
林弈毫不犹豫,先将碧绿丹药一分为二,自己服下一半,另一半塞入雷洪口郑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两道温润清流涌入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灼痛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传来阵阵清凉舒泰之感,脏腑的震荡也迅速平复。虽不能瞬间痊愈,但重伤之势立刻稳住,并以可观的速度开始修复。
雷洪长舒一口气,脸上恢复了些血色,胸前的焦黑伤口也开始蠕动、愈合。
林弈又将甘霖养元佩递给雷洪佩戴,自己拿起那卷金绢展开。上面并非地图,而是一副极其复杂精密的……某种大型阵法的局部构造图!旁边有古星文注:“‘周星斗大阵’——‘东方青龙星域’节点稳定锚结构图(第七版)”。
这赫然是修复碧落核心大阵的关键图纸之一!虽然只是局部,但价值无可估量!
“太好了……有此图,我对修复……遗藏部分功能,甚至……理解碧落大阵……都有帮助……”风子岳的声音带着激动,“林兄,你们……先恢复伤势,我继续……尝试解析这图纸……并监控熔炉……”
就在这时——
“嗤啦!”
林弈怀中的那枚来自墨衡的玉佩,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一道比之前更加清晰、但也更急促的裂帛般的神念碎片,猛地刺入他脑海!
“……圣尊……已寻得……第三处‘门’之基座……坐标……近碧落……‘收割者’……复数确认……动向……指向……‘骸骨荒原’……与……‘赤渊炎狱’……”
“守星一脉……遭袭……吾受牵制……尔等……务必……心……若遇‘观测者’留言……核心指令为……‘勿信表象,唯守本心’……”
信息戛然而止,玉佩温度骤降,甚至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林弈的心猛地沉到谷底。圣尊动作比预想更快!“门”的基座已找到第三处?收割者果然不止一个,而且动向明确指向碧落内的两处关键地点——骸骨荒原和赤渊炎狱!
墨衡那边情况显然不妙,自身受袭被牵制。而那句“勿信表象,唯守本心”的“观测者”核心指令,又是什么意思?
几乎同时,风子岳那边传来惊呼,声音夹杂着恐惧:“林兄!雷兄!心!我刚刚……通过修复的节点……感应到……归档库外围……有微弱的……空间波动!有东西……刚刚……传送进来了!不止一个!能量特征……阴冷……混乱……是深黯教团?!不……好像……还有点别的……”
林弈与雷洪霍然起身,虽伤势未愈,但眼神瞬间凌厉如刀,望向大厅那唯一的入口通道。
幽深的通道尽头,死寂的黑暗中,隐约传来极其轻微、仿佛液体滴落,又似爪子摩擦金属地面的声音……
危机,从未远离。玉碑揭示的古老真相带来的震撼尚未平息,新的威胁,已悄然降临在这尘封的归档库郑而分散各处的同伴们,此刻又面临着怎样的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