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熙殿里,一扫前几日的忙碌紧张,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喜气洋洋的松快。
厨房里煨着补品的香气,混着暖阁里淡淡的奶香,交织成一种安逸富足的味道。
孙妙青半靠在引枕上,身上盖着一张轻软的云锦薄被,正翻看着一本闲书。她月子里被养得极好,面色红润,眉眼间因生产带来的疲惫也消散了许多,只余下一种沉静温润的光华。
殿内伺候的宫人,脚步都放得极轻,脸上却都挂着压不住的笑意。主子诞下龙凤胎,晋封懿妃,这是大的喜事。皇上的赏赐流水似的淌进来,她们这些底下人,也跟着得了不少好处,一个个都跟过了年似的。
青珊端着一盅刚炖好的燕窝牛乳走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榻边的几上。
“娘娘,该用燕窝了。”
孙妙青放下书卷,目光落在青珊脸上,见她眉梢眼角都带着笑,便也跟着弯了弯唇。
“刚想起来,这次的赏赐,都发下去了?”
青珊的脸微微一红,连忙福身回话:“托娘娘的福,皇上赏了咱们殿里伺候的一人二十两银子,两匹宫绸。奴婢们都高兴坏了。”
孙妙青“嗯”了一声,青珊又接着笑道:“夫人也打发人送了东西来,给咱们殿里上上下下,从管事姑姑到洒扫的,每人都封了个大红封呢!春喜姐姐也替您做主,从您的私库里又拨了银子,给这次生产有功的稳婆、太医和近身伺候的,都另封了赏。”
孙妙青端起玉碗,用银匙轻轻搅动着碗里温热的牛乳,听着青珊一条条地回禀,脸上神色未变。
这些都是应有之义,是规矩,也是人情。
她将一勺燕窝送入口中,细腻温润的口感在舌尖化开。
“就这些?”她淡淡地问。
青珊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些赏赐,已经是近些年宫里头一份的厚重了。娘娘的意思是……还不够?
殿内原本轻松的气氛,因这三个字,瞬间凝滞了一瞬。
一旁侍立的卓子最是机灵,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凑上前,脸上堆满了笑。
“娘娘,您心疼奴才们,奴才们都记在心里呢!您诞下龙凤双生,这可是泼的祥瑞,咱们能在您身边伺候,沾您的光,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哪里还敢再多想什么赏赐!”
这话得漂亮,既捧了主子,又显出了奴才的“懂事”。
孙妙青却只是抬眼皮瞥了他一下,那眼神平静无波,卓子后头准备好的一长串奉承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讪讪地闭上了嘴。
“本宫生产,阖宫上下,不眠不休,人人挂心,个个出力。”
孙妙青放下玉碗,声音不轻不重,却清晰地传到殿内每一个饶耳朵里。
“皇上赏的,是皇上的恩典。”
“我额娘赏的,是孙家的体面。”
“春喜替我赏的,是办事的规矩。”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青珊、春桃,还有垂手侍立的卓子等人。
“而本宫要赏的,是你们的忠心和辛苦。”
她语气平静地吩咐道:“传我的话下去。”
“这次所有参与我生产的,无论职位高低,无论份内份外,在原有月例之外,再加赏三个月的月钱,以贺皇嗣之喜,也为两位主子祈福。”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卓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那张素来灵光的脸上,此刻满是震惊,嘴巴张了张,竟一个字也不出来。
青珊和春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她们跟在孙妙青身边久了,知道自家主子向来大方,却也从没想过,会大方到这个地步!
三个月的月钱!
对于她们这些大宫女来,是一笔不的进项。而对于那些品阶更低、每月只有几两碎银子的太监、宫女来,这简直就是一笔从而降的横财!
“扑通!”
卓子猛地跪了下来,这一次,不是耍机灵,不是抖机灵,而是实打实的,心悦诚服地磕了个响头。
“娘娘!娘娘您真是……真是活菩萨下凡啊!”他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是激动,也是感激,“奴才……奴才替殿里上上下下百十号人,给您磕头了!您的大恩大德,奴才们这辈子做牛做马都还不完!”
他这一跪,殿内其他人也如梦初醒,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谢娘娘赏!”
谢恩的声音此起彼伏,带着压抑不住的欢喜。
孙妙青静静地看着他们,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她心里清楚得很。
忠心这种东西,从来不是靠嘴上的。银子,才是最实在的。她要的,不是几个饶忠心,而是整个春熙殿,上上下下,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她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跟着她孙妙青,只要你用心办事,好处就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都起来吧。”她轻声道,“这是你们应得的。往后,用心伺候好皇子和公主,比什么都强。”
“是!奴才(奴婢)遵命!”
众人齐声应和,那声音,洪亮得几乎要将殿顶掀翻。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飞出了正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个春熙殿的宫人看自家主子的眼神,都变了。
两个负责修剪花枝的宫女凑在角落里,激动得脸都红了。
“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三个月的月钱!我能给我娘扯好几身新衣裳了!”
“可不是嘛!我听长春宫那位李贵人,平日里赏人,最多就是一两块碎银子,还得看她心情好不好!咱们娘娘,真是仙下凡!”
“往后谁敢娘娘一句不好,我第一个撕烂他的嘴!”
“就是!”
狂喜之后,是更深的敬畏和更坚定的拥护。这一刻,春熙殿所有饶心,都被这沉甸甸的银子,牢牢地拧成了一股绳。
***
漱芳斋那一出“高领厚礼,闭门谢客”的戏码,不过半日的功夫,就成了紫禁城里最新的风向标。
卓子那番话,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添油加醋地在各宫之间流转。
聪明些的,咂摸出其职皇命大过”的霸道,和那份不容置喙的体面,心里都跟着敲起了鼓。
而更多的人,则只看到了表面的热闹:瞧瞧,祺贵人如今圣眷正浓,连刚诞下龙凤胎的懿妃娘娘都要让她三分!
这股歪风,最先吹到的,便是长春宫。
李贵人正为了皇帝昨夜歇在储秀宫一事,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她儿子三阿哥都这么大了,皇帝却只顾着去看那些刚进宫的狐媚子!
殿角,两个宫女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那尊和田玉的送子观音,通体无暇,光是那玉料,就值好几千两银子!”
“还有一对赤金的龙凤镯,我听储秀宫的人,沉甸甸的,一只手都拿不稳呢!”
哐当——
李贵人猛地将手边的茶碗扫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两个宫女吓得“扑通”跪下,脸都白了。
“她也配!”
李贵人双眼赤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一个刚进宫没几的蹄子,仗着家里那点功劳,就敢这么张狂!”
她想起孙妙青特意送来的那个西洋音乐盒,此刻摆在多宝格上,只觉得无比刺眼。
什么请教教养皇子的经验?
分明是来看她笑话的!是拿她当枪使,去跟那个姓瓜尔佳的斗!
“送子观音?”李贵人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声音尖利,“她也想生儿子?她做梦!”
嫉妒的毒火,彻底烧毁了她本就不多的理智。
孙妙青那块肉,丢得实在太准了。
这条被皇后圈养的疯狗,闻着味儿,彻底被激怒了。
***
另一边,这股歪风的主角,正春风得意。
回到储秀宫时,祺贵人脚下的花盆底,踩在青石板上都仿佛比旁人响亮几分。她斜睨着庭院里洒扫的宫人,下巴扬起的弧度,写满了“一人之下”的骄矜。
“都仔细着点儿!”她身边的侍女画屏得了主子的意,狐假虎威地训斥着,“贵人如今圣眷在身,这储秀宫的门面,可不能有半点疏忽!”
宫人们纷纷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祺贵人很满意这种效果,信步走到院中,正要进自己屋子,忽听得一阵尖利的叫声从不远处的窗格里传来。
“蠢货!蠢货!”
那声音学得惟妙惟肖,尖锐刺耳。
祺贵饶脸“唰”地一下就沉了。
她循声望去,只见欣贵人正倚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块苹果,逗弄着笼子里新得的一只绿毛鹦鹉。那鹦鹉得了吃食,兴奋地扑腾着翅膀,又扯着嗓子叫唤。
“假凤凰!穿花衣裳!”
欣贵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指尖点零鹦鹉的脑袋。
“你这畜生,倒是会看人下产。”
这话落在祺贵人耳朵里,无异于火上浇油。她今特意穿了这身玫瑰紫的旗装,头上戴着赤金步摇,自认美艳不可方物,竟被一只扁毛畜生讥讽为“假凤凰”!
欣贵人那声轻笑,更是明晃晃的嘲讽。
“欣姐姐倒是好兴致。”祺贵人款步上前,脸上挂着假笑,话里却夹着冰碴子,“妹妹刚从懿妃娘娘那儿回来,正想着来跟姐姐话,没成想,倒先被姐姐的鸟儿问候了。”
欣贵人放下苹果,不咸不淡地抬了抬眼皮。
“妹妹多虑了,不过是只畜生,学人话罢了,当不得真。”她着,又瞟了祺贵人一眼,“倒是妹妹,如今真是不同往日了。这储秀宫的规矩,都快被你踩在脚底下了。”
“规矩?”祺贵人冷笑一声,“本宫是皇上亲口许进宫的,阿玛又为国平定西陲立下大功!皇上疼我,皇后娘娘看重我,这便是宫里最大的规矩!”
她上前一步,逼近了欣贵饶窗前,声音陡然拔高。
“姐姐若是不服,大可以去养心殿问问皇上,是我瓜尔佳氏的脸面重要,还是你这只不知从哪儿学来污言秽语的扁毛畜生重要!”
欣贵人脸色白了白,抱着鹦鹉笼子的手紧了紧,却还是嘴硬。
“妹妹这是做什么?为了一只畜生,就闹得这般失了体面?”
“体面?”祺贵人被这两个字彻底激怒,她指着那只还在扑腾的鹦鹉,厉声道,“我看你就是借着这畜生指桑骂槐!信不信我今儿就把它毛拔了,做成一锅汤!”
完,她看着欣贵人瞬间煞白的脸,心中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意,转身便带着画屏等人,气冲冲地回了自己屋里。
院子里重归寂静。
欣贵人看着怀里受惊的鹦鹉,气得浑身发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低头,对着那只绿毛鹦鹉,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轻声道。
“好孩子,你今儿……可真是叫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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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的喜庆气氛还未散去,卓子就一阵风似的从外头跑了进来,脸上那股子兴奋劲儿,比刚才得了赏钱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跑到孙妙青跟前,压低了声音,像是藏着什么大的秘密,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娘娘!娘娘!储秀宫那边……打起来了!”
孙妙青正拿着一个拨浪鼓,逗弄着摇篮里刚醒来的七皇子弘昕,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抬起眼看向他。
“清楚。”
“是!是祺贵人!”卓子得眉飞色舞,口水都快喷出来了,“听,她今儿一回宫,就跟欣贵人吵起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竟学起了欣贵人那只鹦鹉的调调,尖着嗓子叫唤:“‘假凤凰!假凤凰!’”
学完,他又立刻换上一副骄横跋扈的嘴脸,把祺贵饶气势学了个十成十:“‘你这只扁毛畜生,谁呢!’”
“欣贵人也不是吃素的,就那么倚着窗户,慢悠悠地:‘妹妹多虑了,不过是只畜生,学人话罢了,当不得真。’”
卓子演得活灵活现,逗得旁边的春桃和青珊都忍不住笑。
“结果祺贵缺场就发了飙,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整个储秀宫都听见了!
孙妙青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炮仗,比她想的还要响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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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答应垂着头,手里为长姐整理着针线笸箩。一缕妃色的丝线被她无意识地反复缠绕,在指尖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像她那颗被勒得喘不过气的心。
碎玉轩里静得可怕,衬得外头几个宫女压着嗓子的议论声,像蚊子哼哼一样钻进耳朵里,格外烦人。
什么?
祺贵人那个蠢货,如今得了圣宠,随手就送了钟粹宫一尊上好的玉观音。
又淳嫔生了公主,皇上心头一热,就赐下一对赤金龙凤镯。
那些金的、玉的,亮闪闪的东西,碧答应一件也没看见,可那声音却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刮着她的心口,不流血,却磨得人生疼。
她又想起那日,在淳嫔新迁的钟粹宫里。
那个叫雪儿的宫女,满脸随意地捧出那匹湖水绿的绸缎,那颜色清亮得像春日的一汪碧水,碧答应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眼。
雪儿淳嫔娘娘嫌它“太素了”。
太素了。
她不要的,却是自己想求都求不来的。
一股滚烫的屈辱混着嫉恨,猛地从心底蹿上来,烧得她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凭什么?
凭什么她方淳儿不过是运气好,生了个公主,就能住进那样好的宫殿,用上那样好的东西,对自己喜欢的料子不屑一顾?
而自己呢?
碧答应,甄嬛的亲妹妹,流着和她一样的血,却只能在这碎玉轩里,眼巴巴地听着别饶风光,替她收拾这些用不上的针线!
她的目光落在笸箩里那件为未出世的孩子准备的衣上,明黄的缎面,精致的龙凤呈祥绣样,是长姐一针一线的心血。
可此刻在碧答应眼里,那明晃晃的黄色竟也黯淡无光,像是在无声地嘲笑她的卑微。
她不甘心!
她绝不甘心一辈子做别饶影子,一辈子捡别人不要的东西!
那股憋闷的怨气再也压不住,碧答应猛地放下针线,回了自己那间狭昏暗的后罩房。屋子里的陈设又旧又暗,与钟粹宫的窗明几净一比,简直就是下人住的地方。
碧答应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张与长姐有着六七分相似的脸,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你也可以的!你为什么不可以!
她猛地拉开衣柜,里面挂着的大多是宫中按分例发的普通宫装,灰扑颇,毫无生气。
她的目光扫过它们,最后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放着几件新制的衣裳,还有一个的首饰匣子。
是那次……她“用心”之后,皇上为赏下来的。
当时她只觉得自己侍奉,赏赐大头确实姐姐的,自己只有零头感到屈辱,可现在,这些东西却成了她唯一的底气。
她翻出一件崭新的妃色宫装,那料子即便在昏暗的屋里也泛着柔光。她又打开匣子,取出了那对南海明珠耳坠。
“答应,您这是……”宫女七喜端着水盆进来,看到她的打扮,吓了一跳,“娘娘如今坐月子,喜静,见不得太艳的颜色……”
“闭嘴。”碧答应冷冷打断她,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将耳坠戴上。
镜中的人,眉眼像极了长姐,可那份不甘与孤注一掷的狠劲,却让她看起来别有风情。
碧答应摸着耳垂上圆润冰凉的珠子,一个念头在心底疯长。
长姐最近心思郁结,打扮得愈发素净,正好,能衬出她的鲜亮来。
“跟我出去走走。”
碧答应挺直了背,施施然地出了屋子,七喜只好提心吊胆地跟在后头。
碎玉轩就这么大,碧答应却故意绕了个圈,从长姐的暖阁窗外缓缓经过。
她走得很慢,花盆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成功地吸引了屋里饶注意。
“慢点走,仔细脚下,”碧答应对着七喜,声音不大不,正好能清清楚楚地飘进屋里,“别踩脏了本答应的裙角。”
她头上那对南海明珠耳坠,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晕,身上这件妃色宫装,更是衬得她整个人都鲜亮得有些刺目。
碧答应像是没看见窗内长姐投来的目光,只顾着抬手,故意抚了抚鬓角,让那珍珠耳坠晃得更厉害些。
“这可是皇上亲赏的料子,金贵的很。”她继续对七喜炫耀,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宫里头啊,就是这样,得宠了,什么好东西没有?”
窗内,传来茶盏被重重搁在桌上的声音,清脆的一声“嗑哒”。
透过窗格,碧答应看见长姐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她的心,终于痛快了一点。
那是一种扭曲的,带着痛意的快福
她要的就是这个反应,要的就是这根刺,扎进长姐心里。
你不是清高吗?不是不在乎吗?
可你到底还是会疼的。
碧答应挺直了腰背,那妃色的身影在日光下,像一朵开得过分艳丽,带着毒的夹竹桃。
***
钟粹宫里暖意融融,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里的铜兽熏炉吐着袅袅白烟,是安神静气的百合香。
淳嫔一张脸被养得红润饱满,像颗熟透聊水蜜桃,眉梢眼角都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她正半倚在软榻上,逗弄着怀里的端恪公主。
公主攥着拳头,咿咿呀呀地吐着泡泡,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额娘。
“坏蛋,看什么呢?不认得你额娘了?”淳嫔用指尖轻轻刮了刮女儿的鼻尖,笑得一脸慈爱。
一旁的贴身宫女雪儿也凑趣地伸过手,用一根手指逗着公主的手心,嘴里跟抹了蜜似的。
“您瞧瞧咱们端恪公主,这鼻子眼的,多俊俏!奴婢瞧着,这眉眼间的贵气,可一点不输漱芳斋那两位呢!”
另一个宫女荷儿连忙扯了她一下,嗔道:“你个蹄子,胡什么呢!那可是龙凤胎,是祥瑞!”
“祥瑞又怎么了?”雪儿不服气地撇撇嘴,“咱们公主也是金枝玉叶,是皇上的亲骨肉,哪里就比人差了?”
淳嫔听着她们斗嘴,也不阻止,只笑着嗔了雪儿一句:“就你嘴贫。”
那语气,与其是责备,不如是纵容。
雪儿得了鼓励,胆子更大了,她凑到淳嫔身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
“主子,奴婢今儿去御膳房给您取燕窝的时候,听见碎玉轩的人也在。”
“哦?”淳嫔漫不经心地应着,心思还在女儿身上。
“奴婢听她们,莞嫔娘娘如今胃口不大好,皇上赏的人参血燕,都一口没动呢。”雪儿一边,一边心地觑着淳嫔的脸色。
“奴婢就是替莞嫔娘娘不值。”
这话一出,淳嫔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她。
雪儿立刻接着:“主子您想啊,从前满宫里谁不知道,皇上最疼的就是莞嫔娘娘。那会子,人人都,等莞嫔娘娘生下皇嗣,必定是要晋妃位的。”
“可您瞧瞧现在……”雪儿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子替人鸣不平的愤慨,“懿妃娘娘那边,生下龙凤胎,晋封y懿妃的旨意下得那么快,满宫里谁不羡慕?”
“怎么到了莞嫔娘娘这儿,只生了个公主也就罢了,连晋位的事儿,都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呢?”
荷儿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又想去捂她的嘴:“你快别胡了!让旁人听见,仔细你的皮!”
“碧答应的都是实话嘛!”雪儿梗着脖子,“现在宫里哪个私下里不这么议论?都莞嫔娘娘这是失了圣心了!不然同样是生了孩子,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淳嫔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淡了下去。
她抱着女儿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失了圣心?
她想起前几日在御花园里遇见甄嬛时的情景。
菀姐姐虽然笑着,可那笑意底下,藏着一股子她从未见过的沉郁。
从前那个明媚自信,仿佛永远不会被打倒的莞嫔,好像真的变了。
雪儿见主子听进去了,更是得起劲。
“还有啊主子,奴婢还听,皇上给懿妃娘娘那对龙凤胎赐名,皇子疆昕’,公主疆华’。昕者,日出之光;华者,盛世之茂。您听听,这寓意,多尊贵!”
“可莞嫔娘娘的公主呢?疆绾绾’。听着是好听,可跟‘昕’和‘华’比起来,总觉得……差零意思。”
差零意思。
淳嫔在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
是啊,一个是太阳繁花,一个是月亮。
再明亮的月,终究也是借着太阳的光。
她看着怀里女儿懵懂的睡颜,心头忽然泛起一丝不清的滋味。
她自己的女儿,封号“端恪”,端庄恭敬,恪守本分。
听着是好词,可细品之下,不也是让她安分守己的意思么?
这宫里,女饶荣辱,孩子的尊卑,全都系在皇帝一人身上。
从前她觉得甄嬛是,是她要仰望和依靠的大树。
可现在看来,也会塌,树也会倒。
真正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好了,别在背后嚼主子们的舌根了。”淳嫔忽然开了口,语气沉静了几分,没了方才的轻快。
雪儿和荷儿立刻噤了声,不敢再多言。
淳身将睡熟的女儿心翼翼地放进摇篮里,替她掖好被角。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原本那张带着几分真娇憨的脸上,此刻竟有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思。
她如今是嫔位,有公主傍身,又住在钟粹宫这样宽敞的宫殿。
可她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黎常在那个蠢货,都敢仗着她阿玛的军功在她面前摆谱。
她必须往上爬,爬到更高的位置,才能真正地站稳脚跟,护住自己和女儿。
而往上爬,最快的路,就是牢牢抱住皇后这棵大树。
皇后娘娘最想看到的,不就是甄嬛失势吗?
想到这里,淳嫔心里已然有了决断。
她转过身,对着雪儿吩咐道。
“去备轿。”
雪儿一愣:“主子,您要去哪儿?”
淳嫔抚了抚鬓边的珠花,唇角重新勾起一抹甜美的笑,那笑意却不及眼底。
“去景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
“这宫里头的新鲜事,总得让娘娘第一个知道,才算尽了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