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栋在市公安局扑了个空,满心疑窦地赶往京州市人民医院,兜兜转转,最终在市疾控中心的隔离病区见到了侯亮平。
隔着厚重的防护玻璃,里面的人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此刻的侯亮平身形急剧消瘦,宽松的病号服套在身上像挂着空壳,皮下脂肪消融后,颧骨高高凸起,衬得眼窝深陷如枯井。
他的脸色是病态的蜡黄,唇瓣干裂起皮,裸露的臂上,隐约可见红斑,与脱屑的痕迹,眼神浑浊又狂乱,带着被病痛与恐惧啃噬后的溃散,全然没了昔日模样 。
“他这是?”
牛栋心头一沉,不祥的预感瞬间蔓延开来。
“领导,此人确诊感染艾滋病,突发并发症后正在隔离救治。”
疾控中心主任,厉飞雨毕恭毕敬地回话,面对这位从燕京来的贵客,半分不敢怠慢。
“艾、艾滋病!”
牛栋喉结滚动,狠狠咽了口唾沫,脑子文一声,一时竟有些发懵。
隔离病房里的侯亮平恰好透过玻璃瞥见了他
——这位岳父钟正国身边最得力的秘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跄着平窗前,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牛秘书!救我!快跟艾,我要回燕京,一定要救我啊!”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
自从护士告知病情的那一刻起,侯亮平就彻底垮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厄运专挑苦命人,老爷当真要将他逼入绝境吗?
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模样,牛栋压下心底的复杂情绪,从公文包中抽出那份早已准备妥当的离婚协议,在玻璃外展开,语气冰冷道
“这是老爷和姐的意思,麻溜签字。”
看清协议上“离婚协议”四个刺眼的大字,侯亮平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又猛地爆发出疯狂,双手死死拍打着玻璃,嘶吼道
“不!不行!他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有苦衷的,牛秘书,求你跟艾,我们是初恋啊!孩子还那么,这绝对不行!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就在家照顾她,哪儿也不去,你快去帮我求求情!”
“姓侯的,别给脸不要脸。”
牛栋眼神一凛,语气森冷如冰道
“识相点就赶紧签,钟家的颜面容不得你玷污。你也不想,你那两位打着钟家旗号在外作威作福的父母,出什么意外吧?”
最后一句话,字字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以钟家的能量,早就把侯亮平父母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查得一清二楚,真要动起手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侯亮平的动作骤然僵住,疯狂的眼神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清楚钟正国的脾气,如今自己落得这般田地,与钟艾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往昔父母电话里的得意洋洋、家中新换的大别墅,桩桩件件都靠着钟家的名头得来……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钟正国这老东西,真够狠的!
自己鞍前马后为钟家效力这么多年,到头来竟如此无情!
他不过是犯了些男人都会犯的错。
至于要这般赶尽杀绝吗?
内心人交战,一边是年迈父母的安危,一边是不甘被钟家彻底扫地出门的执念。
他的手紧紧攥起,指节泛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呜咽,像是困兽最后的悲鸣。
“心慢慢疼、慢慢冷……慢慢心变成铁、慢慢、我被拒绝……”
绝望的旋律在脑海中盘旋,侯亮平眼中最后一点光亮熄灭了,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两个字道
“我签……”
牛栋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冲厉飞雨递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会意,急忙吩咐身着全套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将协议送进隔离病房。
约莫十分钟后,工作人员拿着签好字、按了手印的协议出来,外面裹着一层密封塑料袋。
牛栋接过,仔细确认无误后,将文件妥帖放进公文包,转身便走,自始至终,再未看玻璃后的侯亮平一眼。
牛栋坐进车里,手指刚刚带上车门,内心便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边是已经尘埃落定的离婚协议,一边是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消息,人交战间,他牙关紧咬,终究还是掏出了手机
——这事,必须向老板钟正国汇报。
姐钟艾刚从汉东返回燕京,若是她……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因为自己隐瞒,引发了无法挽回的后果,他牛栋,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
“嘟嘟——”
电话接通的忙音,像敲在心头的重锤。
“我是钟正国,。”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威严嗓音,不带半分寒暄,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压迫福
牛栋心头一凛,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恭敬回话大的
“书记,我刚见过侯亮平,离婚协议他已经签了。只是……”
话到嘴边,他又顿住了,喉结滚动,满心忐忑。
这事实在太过惊悚,要是真的,那便是大的祸事。
“只是什么?有话快,别吞吞吐吐!”
钟正国的语气骤然加重,带着明显的不耐。
他此刻正守在女儿钟艾的病房里,看着女儿日渐憔悴的脸色,满心焦灼,哪有心思听下属磨叽。
牛栋狠狠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开口道
“书记,侯、侯亮平他……他感染了艾、艾、艾……”
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怎么也不出口。
他怕啊,怕自己要是搞个乌龙,影响姐的亲誉,闹得满城风雨,最后落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你艾你马个头啊艾!有话、有屁放!”
钟正国彻底不耐烦了,爆了粗口。
平日里牛栋办事干练,今日怎么这般婆婆妈妈?
这一声怒骂,让牛栋瞬间绷紧了神经。
他太清楚钟正国的脾气,这是真的动了火,再不敢耽搁,语速飞快地道
“书记!侯亮平正在市疾控中心隔离治疗,疾控中心的人,他感染了艾滋病!之前姐也在汉东待过,我怕、我怕姐她……”
“什么?!”
电话那头的钟正国,原本坐在病房的陪护椅上,闻言瞬间猛地站起身,声音都变流。
手中的手机差点滑落在地,脸上的沉稳威严瞬间被惊惶取代。
“爸,怎么了?”
病床上的钟艾喉咙干涩,咳嗽了两声,看着父亲如此失态,虚弱地问道。
“没、没什么,一点工作上的事。”
钟正国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着女儿勉强挤出一丝平静的神色,转身快步走出特护病房,轻轻带上房门,声音压低却带着难以遏制的急切道
“你的都是真的?没有弄错?”
“千真万确,书记!”
牛栋连忙应声道
“我亲眼见到侯亮平了,他瘦得脱了形,颧骨高凸,整个人跟疯了似的,完全没了往日的样子,疾控中心主任亲自跟我确认的病情。”
挂断电话,钟正国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双腿发软,差点一个踉跄栽倒。
他下意识地扶住走廊的扶手,手指冰凉,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不会的,不会的……”
他喃喃自语,眼神却越来越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片刻后,他定了定神,迈开沉重的步伐,径直走向院长办公室。
院长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院长搓着手,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看着坐在对面办公椅上、脸色阴沉如水的钟正国,心翼翼地回道
“钟书记,您放心,这事我一定严格保密,绝不让任何人泄露半分!我现在就亲自安排最顶尖的医疗团队,给钟主任做全面检查!”
钟正国抬手挥了挥,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道
“检查要快,结果要准,另外,绝对不能让艾知道这件事。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是!是!我这就去办!”
院长不敢耽搁,连忙点头哈腰地起身,急匆匆地跑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钟正国一人,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双手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疯狂奢求。
一定是自己杞人忧,艾吉人自有相,绝不会有事的……
绝不会有事的!
约莫半个钟头的时间,每一秒都像在煎熬。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丁院长脸色惨白,额角挂着冷汗,脚步踉跄地冲了进来,神色难看到了极点。
钟正国抬眼瞥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底最后一丝侥幸瞬间崩塌,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他喉结滚动,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道
“怎么样?”
“钟、钟书记,”
丁院长嘴唇哆嗦着,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道
“钟主任的hIV抗体检测结果……
是阳性!”
这话像一道惊雷、塌地陷紫金锤……
狠狠劈在钟正国头顶。
他身子一软,“咚”地一声瘫坐在办公椅上,背脊瞬间佝偻下去,原本挺拔的身形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不过片刻功夫,他眼角的皱纹骤然加深,两鬓似乎都染上了霜白,整个人硬生生苍老了十岁不止。
丁院长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连忙补充道
“钟书记,您先别慌!钟主任目前处于hIV急性感染期,还没发展到典型艾滋病期,cd4+t淋巴细胞计数尚未出现显着下降,病毒载量也能通过药物控制。现在启动规范的联合抗逆转录病毒治疗,完全能抑制病毒复制,甚至实现病毒载量不可检测,不影响正常寿命和生活质量!”
“真的?”
钟正国猛地抬头,黯淡的眼眸瞬间迸发出光亮。
他不顾形象地从椅子上弹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丁院长面前,紧紧攥住对方的双手,手指因用力而泛白,语气里满是急切与恳求道
“好!好!丁院长,无论花多少钱、调多少资源,都要保住我女儿!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治好她,拜托你了!”
“您放心,钟书记!”
丁院长重重点头,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有半分耽搁道
“我这就去协调全国顶尖的感染科专家,立刻启动治疗方案!”
完,便急匆匆转身离去。
办公室里再次恢复寂静,钟正国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手,指腹上还残留着用力过猛的红痕。
他背对着门口伫立,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眼底褪去了所有慌乱,只剩下彻骨的冰冷与骇饶戾气。
侯亮平、沙瑞金……
他在心底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两个名字,牙根咬得咯咯作响,眸底翻涌着毁灭地的怒火与杀意。
你们给我等着,这笔血债,我钟正国定要你们百倍、千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