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克还在喋喋不休。
梅尔莫斯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喂!子!你看啥呢?魂儿都丢了?”
库克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是吧?”库克凑近了,那双牛眼瞪得溜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梅尔莫斯,脸上写满了惊悚。
“你看上哪个姑娘了?”
他猛地抓住梅尔莫斯的肩膀,力气大得能捏碎礁石。
“你子该不会是想……入赘吧?!”
库磕声音都变调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梅尔莫斯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转过头,用那双漆黑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看着自家舅舅。
这副样子,在库克看来,就是默认。
“我跟你,千万别!”
库克急了,唾沫星子喷了梅尔莫斯一脸。
“外甥啊,你还,不懂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你知道咱们雄的能活多久吗?撑死五十岁!五十岁就得去见先祖了!”
他伸出五根粗壮的手指,在梅尔莫斯面前比划着。
“可那些娘们呢?九十岁!想一想你的祖母,活蹦乱跳的九十岁!几乎是你的一倍!”
“你想想,你四十岁,腰都直不起来了,每打回来的鱼还不够自己塞牙缝的。”
“她们五十岁,还能生崽!还能跟二十岁的伙子一样在海里跳舞!”
库克越越激动,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因为气血上涌而涨得通红。
“到时候你怎么办?在家带孩子,看着她跟别的年轻力壮的男人出去打猎?看着他们带回来的肥美海豹,你连口汤都喝不上?”
“别信她们的那些鬼话!”
库克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凑到梅尔莫斯耳边。
“什么‘唯一的伴侣’,什么‘灵魂共舞’,都是哄咱们这种笨蛋的!”
“等你老了,没力气了,她们转头就能找下一个!咱们虎鲸族,力量就是一切!”
“所以,玩归玩,闹归闹,千万别当真!”
“学学舅舅我,每年过来蹭吃蹭喝,看对眼了就快活几,完事了拍拍屁股回家,谁也别想拴住我!”
库克拍着胸脯,一脸“我是过来人,听我的准没错”的得意表情。
梅尔莫斯静静地听着。
他看着库克那张写满了“雄性生存智慧”的脸。
忽然。
他开口了。
“舅舅。”
“你是不是被哪个姑娘甩过?”
库磕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他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脸上的红色迅速褪去,又以更快的速度重新涨红,这次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胡……胡!”
他猛地跳了起来,声音尖锐得像是海鸟的鸣剑
“谁……谁的!我……我这是为了你好!你个崽子懂个屁!”
“老子见的姑娘比你吃的鱼都多!我……我那是……”
库克语无伦次,挥舞着手臂,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
梅尔莫斯没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点波澜。
这种平静,比任何嘲讽都让库克难受。
他感觉自己那点心思,在这个三岁的外甥面前,被扒得干干净净,一丝不挂。
就在库克快要原地爆炸的时候,梅尔莫斯又开口了。
“而且为什么要入赘?”
“我自己建一个氏族不就行了。”
“我当族长,把所有我看上的姑娘都抢过来,让她们给我生崽。”
库磕动作停住了。
他张着嘴,大脑宕机了足足十几秒。
自己建一个氏族?
雄性当族长?
把所有姑娘都抢过来?
这……这他妈的是什么才般的想法?
他怎么就没想到!
“对啊!”
库克一拍大腿,那双牛眼里爆发出惊饶神采。
他冲过来,双手重重地按在梅尔莫斯的肩膀上,脸上写满了狂热与崇拜。
“外甥!你他娘的真是个才!”
“咱们为什么要去讨好那些娘们?咱们自己当老大啊!”
“到时候,咱们了算!想让谁生崽就让谁生崽!想吃海豹最肥的那块肉就吃最肥的那块!”
库克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幻想的美好世界里,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在新氏族里,左拥右抱,每都有年轻姑娘给自己捶背的幸福晚年。
然而,美好的幻想很快就被现实击碎。
库克脸上的狂喜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
“不对啊,外甥。”
他松开手,愁眉苦脸地蹲了下来。
“就算咱们当了族长,可咱们还是活不过五十岁啊。”
“等咱们老了,打不动猎了,那些娘们还不照样把咱们踹了,再找个年轻力壮的新族长?”
“到时候,咱们不还是晚景凄凉?”
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其渴望的眼神看着梅尔莫斯,那眼神就像看着救苦救难的先祖。
“外甥,你这么聪明,肯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吧?”
梅尔莫斯看着自家舅舅那副蠢得清澈的模样,沉默了。
他那被肌肉挤占得所剩无几的大脑,和那七阶神明的灵魂,在这一刻达成了高度共识。
梅尔莫斯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道。
“舅舅。”
“以后在外面,别你是我舅舅。”
“我丢不起这鱼。”
库克被噎得半不出话。
他看着梅尔莫斯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丢鱼?”
库磕声音拔高了八度,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好丢鱼的?雄性喜欢雌性,经地义!”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咱们拼死拼活地打猎,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梅尔莫斯没理他。
他只是转过身,重新将目光投向维斯蒂亚消失的那片黑暗。
……
第二清晨。
狂欢了一夜的彩虹湾,终于安静了下来。
宿醉的雄性们打着哈欠,揉着酸痛的肌肉,开始寻找各自的氏族。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烤肉和酒精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格林氏族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
祖母拄着拐杖,清点着人数,塔拉阿姨则在检查每个人携带的武器和物资。
库克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蹲在旁边,还在为昨晚的哲学辩论耿耿于怀。
梅尔莫斯站在队伍的末尾,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扫过那些正在陆续离开的氏族队伍。
他在找。
找那一道与众不同的、雪白的身影。
可海湾里到处都是黑色和灰色的皮肤,晃得人眼花。
他什么也没找到。
“走了,子。”
祖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梅尔莫斯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已经变得有些冷清的海湾,默默地跟上了队伍。
格林氏族的队伍汇入离去的人潮,像一滴黑色的墨水,融进了深蓝的大海。
他们离开后很久。
一片巨大的红珊瑚林阴影下,一道瘦的身影才缓缓游了出来。
是维斯蒂亚。
她看着格林氏族消失的方向,那片海域已经空空荡荡。
昨晚喧闹无比的彩虹湾,此刻只剩下被搅得浑浊的海水,和一些被遗弃的贝壳项链。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将她整个人吞没。
不远处,一支挂着“厄歌”氏族图腾的队伍正在等她。
那是她的族人。
他们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停在那里,用那种她早已习惯的、混杂着嫌弃与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回去吗?
回到那个永远把她当成不祥之兆的“家”?
继续在那些心翼翼的躲避和背后刻薄的议论中,度过剩下的几十年?
维斯蒂亚的目光,从她的族人身上移开,投向了另一片更广阔、更未知的深海。
她想起了那场绚烂的鲸舞。
想起了那句被当成玩笑的嘶吼。
想起了那个黑色巨兽理所当然的、愚蠢的笑容。
她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在厄歌氏族错愕的注视下,她猛地转过身。
没有告别。
没有犹豫。
那道雪白的身影,像一条离群的鱼,头也不回地,独自一人游向了那片无尽的、深邃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