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头一揪,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扯了一下。
她原本就体弱,如今瘦得颧骨微凸,眉宇间藏着疲惫。
“你身子本就不佳,太医昨日还需静养三月,何必强撑着来?快回宫歇着吧,孩子的事,自有别人操心。”
德妃一听,嘴角又扬了起来。
那笑意虽虚弱,却依旧温柔得让人不忍拒绝。
“砚昭的洗三礼、满月宴,臣妾因病卧床,没能到场,心里一直记挂着,每每想起来都觉愧对这孩子。如今百日宴若再缺席,未免太不像话了。她虽不是臣妾亲生,可到底是一国公主,臣妾身为妃嫔,理应尽一份心。所以,便厚着脸皮,自己上门来了。”
“只是……”
她轻轻咳了两声,抬手掩唇,眉目间透着几分憔悴。
“身子实在不争气,坐不了多久,多几句话都觉喘不上气。所以臣妾才赶在前头,第一个来,讨个吉利,也省得待会人多了,反倒添乱。”
这话一出,贵妃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些。
她虽不信德妃真有几分真心,却也不得不承认。
这份姿态摆得漂亮。
病成这样还要来,谁还能她不尽心?
楚砚昭心里清楚得很。
这哪是来贺喜?
分明是来演戏的。
德妃今日这一身宝蓝宫装虽素净,却剪裁精巧,发髻一丝不乱。
可她偏偏每走一步都显得摇摇欲坠,话必带咳嗽。
果然,楚帝下一秒就开口了。
“心意到了就好,别硬撑了。你的身子要紧,别为了这些礼节累着自己。回华清宫歇着吧,太医得日日盯着,不得有误。”
“惊蛰,扶你家娘娘回去。”
楚帝抬了抬手。
惊蛰立刻从椅后跑出来,心翼翼地扶住德妃的手臂。
她的指尖触到德妃的腕子,只觉冰凉得吓人。
德妃倚着她的手,身子轻飘飘地一拜。
“臣妾告退,愿陛下与公主安康如意。”
殿里所有人,连同楚砚昭在内,都屏住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宝蓝身影。
惊蛰在一旁低声劝着,德妃只是轻轻点头。
那抹身影终于缓缓消失在门后,帘子垂下。
等她一走,满殿的空气才像是被撬开了一条缝隙。
紧绷的氛围微微松动,压抑已久的呼吸终于有了出口。
楚砚昭窝在楚帝宽厚温暖的怀里。
的身子缩成一团,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今是她的百日宴啊!
本该是以她为中心的喜庆日子,怎么从头到尾都被德妃抢了风头,搞得像是她的个人专场?
先是不动声色地抢了贵妃即将开口的话头。
接着又在皇帝面前装出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
最后更是演得入木三分,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退场。
这茶,泡得真叫一个炉火纯青!
可真正让她震惊的,却并不是德妃那近乎完美的演技。
而是满屋子的人,居然全都习以为常,神色如常。
贵妃没有发作,只是轻轻抿唇。
其他嫔妃们低头垂眸,无人言语。
就连她那便淫,也像完全没察觉一般。
这合理吗?
她一个刚出生才百日的娃娃,尚不会话。
仅靠本能和一点点前世残留的记忆,都能一眼看穿那拙劣又精心包装的把戏。
而这些在后宫混了十几年、历经风雨的老手们,怎么可能真的看不见?
难道……全都在装睡?
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却偏偏选择视而不见。
这种默契般的沉默,比明刀明枪更让人心头发寒。
这不对劲啊!
可惜,没人会给她解惑。
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每一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
可热闹,照样还得继续。
贵妃从身旁宫女轻萝手中接过一只描金漆海
确认一切妥帖之后,这才慢悠悠地起身。
她身上的裙裾轻摆,钗环相碰发出细微清响。
随着她缓缓抬手,漆盒的盖子被轻轻掀开。
刹那间,一对巴掌大的麒麟锁静静地躺在红绒衬底之上。
那麒麟雕刻精细,龙首狮身,口衔金穗,双目炯炯有神,似有灵性。
金穗末端串着细如米粒的南珠,颗颗圆润饱满。
只要稍一晃动,珠玉相击,便发出清脆叮咚之声。
“臣妾特地请了江南最负盛名的匠人,耗费月余心血,用赤金掺入暖玉碎料,细细打磨锻造成型。”
“此锁名为‘麒麟衔福’,愿公主砚昭一生平安顺遂,无灾无难,岁岁年年皆长安。”
皇后娘娘一直紧紧盯着贵妃手中那枚长命锁。
自德妃开口挑衅以来就始终未展的眉头,在这一刻终于慢慢松开了。
她看着贵妃,轻轻点零头,嘴角一扬,露出一抹温婉平和的笑容。
“本宫替砚昭谢过贵妃妹妹了,这份心意,难得,也珍贵。”
话音落处,殿内众人悄然抬头,目光交汇于婴儿身上。
楚砚昭立马咧嘴笑了。
刚才面对德妃献上的素绢荷包时,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鲜明的反差,任谁看了都心知肚明。
孩子虽,却自有感知。
真心假意,一眼就能分辨。
楚帝一直抱着女儿,哪能看不懂她那点心思?
他微微低头,目光柔和地落在怀中的砚昭身上,瞧见她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分明是看热闹看得入神。
这孩子虽,却聪慧得紧。
宫里这些嫔妃之间的明争暗斗,她未必全懂。
可那微妙的气氛变化,她早已敏锐地捕捉到了。
“德妃啊德妃,你这人缘,真是连娃娃都嫌弃。”
他轻轻拍了拍砚昭的背。
贵妃刚坐下,贤妃立刻起身,脚步轻盈。
她身姿袅袅,裙裾微扬。
淑妃慢了一拍,气得直甩袖子,端起茶碗咕咚灌了一大口,压火。
她本就生得艳丽,此刻眉梢紧蹙。
一口热茶咽下,非但没压住心头火,反而觉得那股憋屈直往上冲。
她狠狠瞪了贤妃的背影一眼,心中暗骂。
又是你抢先出风头,真当自己是这宫里的清流典范了?
贤妃穿着淡青色绣兰花的常服。
那衣料是江南特贡的细纱,轻薄透气,上面绣着疏密有致的兰草。
“臣妾没贵重东西配得上砚昭,手里就这卷前朝大师亲手抄的琴谱,还算有点分量。想着不如送她,盼她能静下心来,好好学,将来成个大家。”
她话时目光始终落在砚昭身上,满是慈爱,让人挑不出半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