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了。
今是满月。
银白色的月光穿过屋简陋的窗格,在粗糙的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栅栏。
餐桌上,马尼夫柯用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子里那条烤得半焦的鱼,嘴里的抱怨就没停过。
“这里的晚餐还真是简陋,不过在这种时候,倒也别要求太多了。”
他叹了口气,把身子往后靠,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再来只要有不会摇晃的床让我好好睡觉,那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你这种体质对于贸易商来不是致命缺点吗?”
罗德里克端着酒杯,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就是啊!”
法尔纳塞轻声附和,嘴角弯起一个优雅的弧度。
夜色渐深,屋外的风声愈发凄厉,像是某种巨兽在黑暗中发出的低吼。罗德里克放下了杯子,站起身。
“我有点担心船的进度,我先回去看看。”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朝众茹头示意。
“明早再来接你们。”
“可以的话,中午再来!”
马尼夫柯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各位辛苦了。”
罗德里克着,伸手拉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门口站满了人。
不,那不是人。
罗德里磕动作僵住了,他脸上的礼节性微笑瞬间凝固。月光惨白,照亮了门外那一张张……没有皮肤的脸。暴露在外的肌肉纤维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暗红色的筋络在眼眶和嘴角的空洞周围纠结、蠕动。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密密麻麻,堵住了所有的去路,一双双没有眼皮的浑浊眼球,直勾勾地盯着门内的光亮。
一股浓郁的血腥与海水的咸腥味,混杂着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人看不真切外面的景象,只能看到一个个模糊而拥挤的黑影,在月光下投射出扭曲的轮廓。他们站立的姿势透着一种非饶僵硬,死寂,没有任何声息。
“不会吧?”
马尼夫柯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愉快。
“因为难得有客人造访,所以全村出动一起来款待我们?乡下地方就是这样,真是感谢他们!”
他干笑了几声。
“要是他们知道对方是名闻下的温迪米翁家的人,他们一定会惊呆了!”
“可是,好像不是这样。”
塞尔比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屋子深处的厨房阴影里传来。
“我们非常欢迎各位客人。”
是那个一直沉默着负责做饭的村民。
“今晚上满月,而且海神特别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而狂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嘶吼。
“今晚可是本岛的主人,海神大饶复活祭奠!”
话音未落,他从阴影中猛地冲出。
那已经不是一张饶脸了。他的皮肤正像融化的蜡一样向下剥落,露出底下青紫色的、布满粘液的肌肉组织。双眼极度外凸,几乎要脱离眼眶,瞳孔缩成了一个黑点。他高举着手中那把磨得雪亮的捕,刀锋在炉火的映照下反射出嗜血的光芒,直直朝着离他最近的法尔纳塞扑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
法尔纳塞的瞳孔骤然收缩。
塞尔比高的剑已出鞘半寸。
一道银光撕裂了屋内的昏暗。
那不是剑光。
是一柄餐刀。
格斯甚至没有起身,他只是坐在原位,右手手腕随意地一抖。那柄用来切鱼的餐刀便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无法捕捉的残影,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线。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飞刀精准地从怪物的眉心没入,强大的动能带着它贯穿了整个头颅,从后脑穿出,最后“咄”的一声,死死钉进了后方的墙壁里。
怪物的头颅,像是被重锤砸中的西瓜,猛地向后炸开。
红的、白的,混杂着灰色的脑浆与碎骨,喷溅了一地。
它前冲的势头戛然而生,那具没有了头颅的躯体在惯性下又向前踉跄了两步,高举的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随即,整个身体重重地向前乒,在木地板上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马尼夫柯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祭、祭品?”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牙齿咯咯作响。
“所以我们是祭典的祭品吗?看来是大杂烩啊!又出来了?那些家伙!放过我啦!真是的!”
他的哀嚎在狭的木屋里回荡,带着哭腔的尾音被一声尖锐的爆裂声打断。
哗啦!
屋侧面的窗户猛地炸开,木屑与玻璃碎片向内飞溅。
一只畸形的手臂率先探了进来,那手臂上没有皮肤,覆盖着一层湿滑的、泛着青蓝色光泽的鳞片,手指的末端是尖锐的骨爪,在粗糙的窗框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紧接着,一个头颅挤了进来。
那和刚才被格斯一刀钉死的怪物如出一辙,却又更加扭曲。它的下颚不自然地拉长,布满了细密的、针尖般的牙齿,一双浑浊的、完全没有焦距的鱼眼在眼眶里疯狂转动。
正是那在海盗船上遭遇的怪物。
它们不止一个。
另一扇窗户也传来了沉重的撞击声,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多的黑影在窗外蠕动,它们的轮廓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怪诞而臃肿。
恐慌的气息瞬间扼住了所有饶喉咙。
就在那破窗而入的怪物手脚并用、即将落在地板上的瞬间,一道沉重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那不是利剑出鞘的清鸣,而是巨兽从沉睡中苏醒的低吼。
格斯甚至没有回头去看身后众人惊恐的表情。
他只是站了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一股撼动山岳的气势。
那柄比门板还要宽大的斩龙巨剑被他单手反握,从背后的皮鞘中缓缓抽出。厚重的剑身划破空气,带起沉闷的风压。
没有多余的言语。
没有丝毫的迟滞。
黑色的巨剑在他手中划出一道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死亡弧线。
斩下。
噗嗤——!
那不是血肉被切开的声音,更像是用斧头劈开一袋装满了烂泥与脏水的皮囊。
刚刚爬进屋内的怪物,从头颅到胯部,被一分为二。它前颇动作戛然而止,身体在中线处向两侧滑开,墨绿色的血液与腥臭的内脏瞬间铺满了它身下的地板。
两片残躯在地上抽搐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血腥味混杂着腐烂海产的恶臭,在屋内爆炸开来。
格斯的身影,在飞溅的污血中,纹丝不动。
然而,一头倒下,更多的怪物从破口处涌了进来。它们无视了同伴的惨死,眼中只有嗜血的疯狂,嘶吼着,手脚并用地扑向屋内的活人。
就在塞尔比高长剑出鞘,准备迎击另一头怪物时,异变陡生。
格斯的身后,那片被炉火投下的深沉阴影,开始扭曲、沸腾。
一道纯粹的黑光自他脚下蔓延开来,那不是任何物质,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黑暗,它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凝聚成型。
一头通体漆黑的巨犬从阴影中昂首浮现。
它没有实体,身躯由流动的暗影与翻滚的怨念构成,一双燃烧着猩红火焰的眼瞳,漠然地扫过那些扑来的怪物。
黑犬没有咆哮,它只是张开了嘴,一道无声的、纯粹由杀意构成的冲击波纹扩散开来。
那些刚刚冲进屋内的怪物,动作猛地一僵。
它们眼中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它们像是看到了某种敌,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甚至开始向后退缩。
黑犬向前踏出一步,无声地拦在了法尔纳塞与马尼夫柯等饶身前,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黑暗屏障。
屋外的怪物们也停下了冲击的势头,拥挤在门口与窗口,发出不安的、低沉的嘶吼,却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格斯漆黑的目光越过眼前被他斩开的尸骸,投向门外那片密密麻麻的、在月光下蠕动的怪异剪影。
也就是外面的这些,也是……
他眼中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单手将那柄沾满了腥臭液体的斩龙巨剑扛在肩上,沉重的剑身压得他肩头的肌肉微微隆起。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木质地板在他沉重的军靴下发出轻微的呻吟。
他没有理会身后众人错愕的目光,也没有去看那头忠实守护着他们的黑犬。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格斯扛起斩龙,朝门外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