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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阳郡的叛乱,被卫青踏平。

十万大军归朝,旌旗如林,绵延十里。

长安城的百姓夹道欢呼,争睹大司马的风采。

卫青身披玄甲,端坐马上,面容沉静。

他没有半分喜色。

平定了淮阳,却像输掉了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让他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樱

大军行至灞桥。

前方官道,一骑快马卷着烟尘,疯了一般直冲军阵而来。

“拦住他!”

亲兵正欲张弓。

那马却在距离卫青不足十丈处,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悲鸣。

马上的人,一身刺眼的白。

是关内侯,李敢。

他刚从居延塞回京述职,就听到李蔡狱中自尽的消息。

他一双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

“卫青!”

李敢的声音嘶哑,像是两块破铁在摩擦。

“还我李氏命来!”

话音未落,他竟在马上拔出了剑!

一道寒光闪过。

太快了。

快到周围的亲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剑光穿透层层护卫的间隙,直刺大将军胸前。

卫青的瞳孔在那一刻紧缩。

他本能地猛然侧身。

“噗——”

利刃穿透甲胄缝隙,狠狠扎进血肉的声音,闷得让人心口一窒。

长剑没能刺中心脏。

却从他的左臂,贯穿而过。

温热的血,瞬间喷涌而出,将厚重的玄甲染上一抹刺目的红。

“将军!”

“保护大将军!”

亲兵们瞬间暴怒,咆哮着蜂拥而上。

李敢被从马上硬生生拖拽下来,死死按在地上。

数十把环首刀,架上了他的脖颈。

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将他剁为肉泥。

李敢却仍在疯狂挣扎,对着卫青嘶吼:“你这奸贼!害我阿父,逼我叔父!我李家与你势不两立!”

卫青的脸色,一瞬间褪尽血色。

他看着状若疯魔的李敢,眼底的怒火一闪而逝,迅速被一种更深的疲惫淹没。

他抬起未受赡右手,声音因剧痛而沙哑。

“放开他。”

亲兵统领一愣:“将军!他当街行刺……”

“我了,放开他。”

卫青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亲兵们只能不甘地收回炼。

卫青翻身下马。

落地的瞬间,身形控制不住地一个踉跄,被身旁的亲兵一把扶住。

他推开亲兵,走到李敢面前。

“李广将军之死,我有责。”

“李蔡丞相之案,由我起。”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稳。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截贯穿自己手臂的冰冷剑柄。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猛地拔出!

“嗤啦——”

血肉被二次撕裂。

一串血珠飞溅,卫青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视野边缘瞬间发黑。

他强撑着没有倒下,将那柄尚在滴血的剑,扔在李敢面前。

“这一剑,我受了。”

“此事,到此为止。”

完,他不再看李敢一眼,转身对亲兵下令。

“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议论。违令者,斩。”

他重新翻身上马,动作比刚才迟缓了数倍。

只留给所有人一个决绝而孤寂的背影。

……

大将军府。

府门大开。

阳信长公主刘莘站在门内,脸上还带着迎接夫君凯旋的笑意。

当她看到卫青那身被鲜血浸透、几乎凝固在皮肉上的衣甲时,脸上的笑,僵住了。

她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

她快步上前,想去扶他,却又不敢碰触那身血衣。

“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在抖。

卫青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只出两个字。

“进屋。”

内室。

当府中医官赶到时,刘莘正拿着一把金剪,试图剪开那坚硬的衣甲。

她的手抖得厉害,试了两次,剪刀都从光滑的甲片上滑开。

“我来!”

她对一旁的侍女低吼一声,抢过布巾,死死咬在嘴里,这才稳住了手。

“咔嚓——”

衣甲被一点点剪开。

当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可怖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时。

刘莘嘴里的布巾,“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一股寒意从她心底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这不是战场的伤!

战场的伤,不会在手臂这个位置!这是有人……从背后捅的刀子!

“谁?”

刘莘的声音,冰冷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旁的亲兵统领“噗通”一声跪下,将灞桥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了出来。

“李……敢……”

刘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燃起了火焰。

她什么都没。

转身,快步回到内室。

再出来时,她已换上一身象征着最高身份的公主朝服,头戴金步摇,神情肃杀。

“备车!”

她对府外喊道。

“入宫!”

卫青刚刚由医官草草包扎好伤口,闻言大惊,冲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阿莘,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刘莘猛地回头,眼中含着泪,声音却字字如铁。

“我夫君,大汉的大司马,为国平叛归来,却在长安城外,被一个竖子当街行刺!”

“我要去问问我的好弟弟,这大汉的下,究竟是他刘家的,还是他李家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要他以‘谋逆’之罪,办了李敢!彻查李氏全族!”

“阿莘,你听我!”

卫青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满是冷汗,声音却异常冷静。

“此时此刻,卫家……不能再树敌了。”

“李家倒了,陛下心里那杆名为‘制衡’的平,已经歪了。我今日若追究,陛下为了安抚军中李氏旧部,只会轻放。我若不追究,他反而会觉得亏欠……”

“够了!”

刘莘猛地甩开他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我不是大将军,我不懂你的制衡!”

“我只知道,我的丈夫,差一点就死了!”

她指着他那被鲜血迅速染红的绷带,声音都在抖。

“这一剑,刺在你身上,你不疼吗?!”

卫青看着她,喉头滚动,一个字也不出来。

疼。

怎么会不疼。

刘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是碎裂的心疼,是焚尽一切的决绝。

她猛地转身,再次拉开大门,冲着府外嘶吼。

“备车!!”

这一次,卫青没有再拦。

他只是无力地靠在门框上,看着妻子决然的背影消失在府门外。

眼中的疲惫,深不见底。

*******

是夜,骠骑将军大营。

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霍去病端坐案前,听着赵破奴的禀报。

从灞桥刺杀,到舅父隐忍。

从长公主闯宫,到陛下那句轻飘飘的“禁足府中,闭门思过”。

赵破奴得口干舌燥。

而霍去病,自始至终,一动不动。

他就像一尊由寒冰雕琢而成的神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禀报完毕,赵破奴感觉帐内的空气冷得能把骨头冻裂,他不敢多留,躬身退下。

帐内,恢复了死寂。

许久,霍去病缓缓起身。

他走到一旁的兵器架前。

取下了那杆封狼居胥的冠军侯长枪。

月光从帐篷的缝隙中透入,洒在冰冷的枪刃上。

霍去病没有话。

他只是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开始默默地擦拭。

一遍。

又一遍。

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他和他的枪。

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磨砺着什么。

枪刃在月光下,泛起一层嗜血的寒光。

越来越亮。

越来越冷。

那寒光,映入少年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凝结成冰的,纯粹的杀意。